第90章 有點兒神叨(4K:為盟主“趣味遊戲plus”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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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還沒到,郝鈞不住道歉:“王教授,來晚了……也是不巧:總公司領導來檢查,實在脫不開身!”
    電話裏就解釋過,王齊誌自然不會在意,忙起身讓座:“不晚,剛剛好!”
    郝鈞又居中介紹:與他同行的男子姓吳,是榮寶齋雜項部的部長。
    也是巧,正好隨團來西京檢查,正好和王齊誌是北大校友。既是郝鈞的領導,也是他師兄:在校期間主攻印度語和敦煌佛教經典寫本,兼修中外佛教文化教流。
    聽到“敦煌佛教經典寫本”,林思成心裏跳了一下:印度語也就罷了,隻要研究不到中世紀之前,基本和婆羅米梵文扯不上關係。
    關鍵在於敦煌佛典:這個專業中有一個垂直研究方向:古梵文。
    而自己之前說什麽來著:想把這兩方梵文章翻譯明白,除非去北大和兩院?而話說完才幾分鍾,郝鈞就幫他找來了一位?
    真的,他真是服了:郝師兄,你早不來,晚不來,你這個時候來?
    來也就罷了,還帶了個高手。更絕的是,你還把那位馬老師也帶了回來?
    暗暗嘀咕,幾句寒喧,幾人紛紛落座。郝鈞又略顯好奇的看了看茶幾上的箱子和盒子:
    “也是巧,剛下車就碰到了馬蘭:她說樓上有一位賊闊氣,還賊大方的小奶狗,花重金賣了她兩件玩意……還說姓林……我一猜就是你!”
    一提“小奶狗”,郝鈞就忍不住想笑:“聽說,賣了整整一百五十萬?”
    一下子,馬老師昂起了下巴,一臉的小得意。
    林思成一猜就知道:一下子賺了一百多萬,這女人肯定得意忘形到了極點。恰好又碰到熟人,然後沒忍住,好一頓吹:
    郝秘書長你不知道吧,我碰了一個賊傻,賊棒槌的大冤種,把砸手裏七八年的兩件東西賣了一百五十萬……
    傻是吧,冤種有種?行,有你哭的時候。
    暗暗罵著,林思成點點頭:“差不多!”
    差不多什麽你差不多?發票還在桌子上擺著呢:165萬。
    郝鈞瞄了一眼,一指箱子:“打開瞅瞅!”
    林思成笑了笑:“沒什麽好瞅的。”
    咦,不對吧?
    以他和林思成的關係,這小子什麽時候這麽不客氣了?
    這裏麵有事啊,而且事兒還不小……
    轉了個念頭的功夫,郝鈞就猜了個七七八八:哈哈,馬蘭走寶了?
    就說,林思成粘上毛比猴還精,怎麽可能當冤大頭?
    郝鈞努力的睜大眼睛,布靈布靈。
    林思成秒懂:“晚上我安排,唐樂宮,西安飯莊隨便挑,茅台管夠!”
    哈哈……就說事兒肯定不小?
    但沒時間。
    “領導還在酒店,晚上還得回去招待!”
    林思成點頭:“那就改天!”
    “好,改天!”
    郝鈞樂嗬嗬的回了一句,從接待手中接過咖啡。
    可能是真忙,也可能是等的不耐煩,主管笑了笑:“林先生,你檢查一下,我也好讓財務錄賬!”
    說著話,他順手揭開了盒蓋。
    郝鈞隻是瞄了一眼,笑容就凍在了臉上。然後,仿佛有針紮了過來,他往後一仰。
    杯中的咖啡晃了兩晃,潑出了幾滴,灑到了淨白的襯衣上。但郝鈞渾然不覺,盯著殘軸看了好幾眼。
    剛說什麽來著:馬蘭走寶了?她走個屁……林思成啊林思成,你上了大當了!
    郝鈞猛的轉過頭:“佚名仿梵文心經?”
    林思成不知道該說點什麽的好:他要是保力的領導,這位主管早被開除了八百遍。
    他點點頭:“郝師兄見過?”
    何止我見過,老關、你爺爺,都見過。
    郝鈞放下了咖啡杯,又看了幾眼:沒錯,就是那一幅。關鍵的是,旁邊還有個小盒子?
    字與印一體兩套,這要這不是那方鐵印,郝鈞敢嚼著吃了。問題是,林思成不但付了錢,連合同都簽了,等於半絲反悔的餘地都沒有。
    想到這裏,郝鈞氣得肝疼:辛辛苦苦大半年,一夜回到解放前……自己哪怕早來十分鍾?
    他咬了咬牙:“丁會長記得吧,就文物中心開會那次,說‘為了八百錢的紅包,林教授是不是窮瘋了的,’就是他!”
    郝鈞開門見山,又一指馬蘭,“他倆是好朋友!”
    “好朋友”三個字,咬的極重。
    林思成恍然大悟:“然後呢?”
    “然後有一天,丁會長帶著這幅字和一方鐵印,讓老關看……老關說:看不準!”
    看林思成無動於衷,郝鈞一臉的恨鐵不成鋼:“你別不信,在市裏,老關的字畫鑒賞水平絕對拔尖,在省裏都能排得上號……而且,你爺也看過!”
    林思成當然信,關興民是國美出身,專攻字畫,造詣肯定高。爺爺觸類旁通,水平也不差。
    他也知道郝鈞的意思:林思成,你讓這女人騙了。
    但有一點,這兩位不像自己,見過趙孟頫的梵文心經真跡。更不像葉安寧,把故宮當家泡,董其昌各時期的書法風格早已爛熟於胸。
    所以,哪怕告訴他們答案,這是董其昌仿筆,關興民和爺爺也不會信。就像保力的鑒定師,以及這會兒依舊懵懵懂懂,一臉茫然的馬老師。
    看郝鈞一臉自責,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的樣子,林思成心中微暖,又示意了一下:“師兄,你看!”
    看什麽,看你花一百五十萬買的教訓?
    暗暗罵著,郝鈞轉過頭:咦,吳老師在幹嘛?
    不知道什麽時候,吳軍繞到了另一邊,戴上了老花鏡,手指指著關卷軸上的梵文,嘴裏念念有詞。
    郝鈞歎口氣:“吳老師,這是心經!”
    “我還不知道這是心經?你先別說話……”
    很快,隻是回了一句嘴的功夫,吳軍已經看完了經文,轉頭研究那兩幾方鈐印。
    大致看了看,他又抬起頭,看著林思成:“這是仿趙孟頫心經?”
    林思成驚了一下:“吳老師見過真跡?”
    “沒見過,但這上麵寫著呢!”吳軍指指趙孟頫的那方仿印,“皇帝顧問趙子昂,別說,名字的音譯挺準!”
    郝鈞一臉懵逼:又從哪冒出來的趙孟頫?
    吳軍又開始研究第二方,但突然,就跟凍住了一樣。
    盯著看了好一陣,他抬起頭,左一掃,又右一掃。但凡在場的,整個被他打量了一遍。
    然後,目光落在林思成的臉上。眼中像是藏著針,直勾勾的刺了過來。
    林思成心裏一動:遇到行家了?
    正暗暗猜忖,吳軍笑了笑:“小夥子不錯,從哪學的梵文?”
    不是……上來就誇,你怎麽就這麽肯定?
    擱一般人,是不是會先問:小夥子學過梵文?
    林思成稍稍一頓:“書上!”
    “厲害啊?”誇了一句,他又笑著問,“哪些書?”
    林思成不假思索:“季羨林先生的《沙恭達羅》、《羅摩衍那》、《印度古代語言論集》……還有黃寶生先生的《摩訶婆羅多》,《羅怙世係》……”
    “咦,可以可以……黃寶生師兄的著作也看過?”
    吳軍的眼睛發亮,“家師季羨林!”
    林思成眼皮微跳:何止是行家?這是個真高手。
    隻是一略而過,吳軍再沒有追問,轉而研究鈐印。
    而他看的越久,眼睛就越亮。差不多五六分鍾,忽的直起腰,又“啪”的鼓了一下掌:“不錯!”
    什麽不錯?當然是那方無上瑜珈部的藏經章。
    林思成笑了笑,沒有吱聲。
    其它人徹底攪了一頭漿糊:不是佚名仿的心經嗎,這位吳老師怎麽看的這麽認真?
    還又是鼓掌,又是不錯不錯的?
    唯有郝鈞,眼睛撲棱棱的瞅,忽而看看吳軍,忽而落在林思成的臉上。
    林思成什麽時候學的梵文,自己怎麽不知道?
    還有他說的那幾本論著:他兼修印度佛教文物,都沒怎麽學過?
    郝鈞眨巴著眯眯眼,越看越感覺不對勁:關鍵是吳軍這個態度,多少年了,沒見他這麽認真過。
    總不能,這破字……真成了漏?
    驚疑間,吳軍開始自言自語:
    “,天王?天神?嗯,應該是天神……”
    “,如德、妙祥、妙吉祥……不對,這是江白央(文殊菩薩的藏文名)!”
    “,是轉輪聖王,還是大王?肯定是大王……咦……”
    一聲低呼,他猛的抬起頭,又如之前,雙眼直戳戳的釘到了林思成的臉上。
    不,比之前更銳利。
    林思成又笑了笑。
    他也跟著笑了笑,突然,他“嗬嗬”一聲:“放心,他們聽不懂!”
    林思成愣住,不知道怎麽回答。
    隨後,吳軍又指指小盒:“這是什麽?”
    林思成歎口氣:“印!”
    吳軍雙眼發光:“能不能看一看?”
    都到這會兒了?
    林思成打開盒蓋,遞了過去。
    吳軍沒接,就隻是掃了一眼,然後,嘴角禁不住的抽了兩下。好像在說:我就知道會是這樣!
    然後,嘴唇緊緊的抿在一起,眼睛睜圓了一圈,眼角微微顫動,雙眼灼灼有神。
    那模樣,像極了電視裏:肖央站在門口,看著光屁股的小沈陽包餃子的那個表情:像是想笑,又忍著笑,還夾雜著幾絲佩服,以及羨慕。
    “收起來吧!”
    吳軍點點頭,話峰又一轉,“還沒畢業吧,學的什麽專業?”
    “文保,大四!”
    “挺好!”
    吳軍的一句“挺好”,讓王齊誌心裏一跳:那眼神,像極了公安局的領導看林思成的眼神,真的,一模一樣。
    但他再沒有往下說,接過毛巾擦了擦手。
    郝鈞著實沒忍住:“吳老師,這兩件是什麽?”
    吳軍的語氣很表靜:“就普通的梵文心經,普通的鐵印!”
    不可能?
    郝鈞鼓起了腮幫子:老吳,你當我是瞎的?
    但正因為不瞎,他才沒往下問,心裏更是如過山車一樣:之前恨來得晚,現在應該慶幸,幸虧沒來早。
    如果再早一些,如果吳軍一時不察說禿嚕嘴,搞不好就得把林思成的這樁生意給搞黃。
    萬幸!
    本來是來看笑話,可惜沒看上,又怕林思成反悔,馬老師先溜為敬。
    該辦完的都辦完了,沒必要在這裏賴著,林思成收起東西。
    隨後,一行人下了樓。
    臨別之際,幾人嘴裏說著客氣,但無一例外,眼睛都往林思成手上的箱子上瞄……都挺搞笑。
    反正拖了好一陣,也就挺忙,不然郝鈞絕對會讓林思成把印和字拿出來,讓他看個清楚,再問個清楚。
    最後,郝鈞和吳軍先走一步。
    葉安寧還得上班,林思成和王齊誌先回去。
    上了車,王齊誌一臉狐疑:“認出來就認出來,已經簽了合同付了款,就算那個馬老師反悔,也是找保力。但我看你,當時就跟防賊似的?”
    林思成防的哪裏的是這個?而是那位吳老師。
    國內研究古梵文的,敢說有所成的,他和王齊誌的手和腳加起來就能數清楚。
    如果再往上溯源,就四位:民國時期的鋼和泰、陳寅恪、季羨林、金克木。凡是研究這個的,全是這四位的學生。
    建國之後又分成了兩派:北大,中科院和社科院,而且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比如陳寅恪先生和季羨林先生,都是先在北大教書,之後又去了中科院和社科院。
    圈子就這麽大,人還這麽少,相互之間賊熟。誰有幾個學生,研究方向是什麽,門兒清。
    所以,林思成但凡敢張嘴,吳軍就能知道:他到底是自學,還是哪位教的……
    這個肯定不能給王齊誌講,林思成笑了笑:“主要是那位馬老師太難纏!”
    “這倒是!”
    一想起來,王齊誌身上就起雞皮疙瘩。
    他順手打著了車,又問:“被這位吳老師一掌眼,倒是不用急著去京城了。但不得不說,這位吳老師眼力是真高!”
    林思成點點頭:確實高。
    還有點兒神叨……
    ……
    另一邊,神叨的吳老師一臉的神叨,忽而呲牙,忽而咧嘴,又忽而神經質一般的笑。
    郝鈞看著後視鏡,心裏發毛:“不是……吳師兄,你搞什麽?”
    吳軍一臉唏噓:“自學古梵文,還學這麽好,這小孩有點東西!”
    他何止是有點東西?
    但郝鈞不得不佩服,林思成是真的閑:古梵文難不難學隻是其次,關鍵是應用場景太少,就問你,學了這東西往哪用?
    除了北大留校,就隻能進兩院,但這三個地方,是那麽好進的?
    就像吳軍,就像他,學的隻是和梵文相關,最終都隻能自謀生路。
    “對了,還沒問你,那兩件到底是什麽?”
    吳軍慢條斯理:“字不知道,但印知道,就那方鐵印!”
    郝鈞精神一振:“是什麽?”
    “乾隆禦寶!”
    “啥玩意?”
    以為他沒聽清,吳軍提高了音量:“乾隆的鑒藏章!”
    “吱”的一腳刹車,郝鈞一頭撞到了方向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