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遇到高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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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林思成至少有七成把握:這頂金絲五梁冠,就是明代的附馬冠。
    且必為禦賜,因為按《輿服製》規定,皇帝、太子,方可戴金冠。且既便是禦賜,附馬也不能隨便戴:唯大婚,祭典。
    但隻是七成把握,還差三成!
    林思成徐徐吐了一口氣:“打光!”
    葉安寧如夢初醒,忙打開手電。
    林思成舉著放大鏡,站在側麵。
    冠額、帽山均貼金箔,鏨如意雲紋。經過壓光處理:既用瑪瑙或硬玉反複磨壓,所以才給人一種“明明有紋飾,卻像畫上去”的一樣的感覺。
    帽山後罩金絲網,以明代特有的“編燈籠空兒”的織編。
    名字不好聽,但工藝極複雜,就像眼前這一頂:約摸三百多四百根金絲,直徑不超過0.2毫米,上下間的錯差不超過0.01。
    花紋不僅要空檔均勻,疏密一致,而且中間絕不能有小結。編到蟬紗長什麽樣,金網就長什麽樣的程度。
    林思成甚至懷疑,編這頂帽子的工匠,是不是和給萬曆編皇冠的是同一撥?
    再看冠梁,左右五道,以金絲累為十六道辮股紋,而後以明代“堆灰法”焊接為繩。
    說簡單點:以炭或木雕成模型,然後在上麵累絲焊接,接好後燒毀模具。這樣的編出來金繩為空心。
    重點在於:五根金梁外部的花紋一模一樣,甚至內部空心裏的紋樣也一模一樣,可謂是將古代累金藝術發掘到了極致。
    再看冠沿,也就是看起來毛毛刺刺的外沿:內襯赤金梁,外部堆累金珠。
    粘接用的是明代走水法:既將赤金梁烤溶,再將金珠接於表麵。
    炸珠用的是滴水法,又稱炸水法:既將黃金燒溶,滴入溫水。
    這個方法有一個特點:能精準控溫,能使數次炸出的金珠全部一般大小。
    就如眼前:兩道冠沿,兩道山沿,前後八道,加起來用的炸珠沒上萬也有七八千,但一般無二。
    到這裏,林思成已經確定了九成:金冠主體,就是駙馬冠。
    唯有一點:中間的鍍金銀花玉飾,他咋看,咋像是宋代的產物。
    鍍金和銀的部分也就罷了,大多沿用的唐法,至多用了一點宋代的“壓印法”:依靠模具,以重物在金飾上壓製花紋,比鏨刻要淺許多。
    但中間的那幾塊玉飾,用的卻是宋代獨有的“壓玉法”:既用瑪瑙之類的硬玉,在玉飾表麵反複磨壓,拋光。
    這樣磨出來的玉,會呈現獨特的鏡麵效果,就像現在:林思成臉湊上去,竟能照個七七八八。因為太亮,所以乍一看,這玉跟假的一樣。
    而拋開這些都不談,隻看成色:罩網隱隱發黃,這是金絲用金汞齊法鍍金後有汞殘留,經過多年氧化而形。預估一下,大約四百年左右。
    稍側一下光,就能明顯看到額頂的銀飾微有些透紅。這是內部的銀氧化後,硫化銀往外滲透,與鎏金層中和,導致色彩漸變。
    但沒有個七八百年,滲不到這個程度。
    所以,他咋看咋覺得,這是兩件文物:明代的金絲五梁駙馬冠,宋代的三公或親王貂蟬冠銀花玉飾。
    但怪的是:竟然是拿膠粘上去的,就普通的棒棒膠,隨便一塗,又往上一攮。不用手電,不用放大鏡就能看得出來。
    但管他為什麽會這麽粘,買了再說。
    再看價格:三十五萬,跟撿的一樣?
    林思成收起高倍鏡,招了招手。快要等睡著的迎賓走了過來:“先生你好!”
    “包了!”
    “啊?”
    迎賓還以為,今天上午就這麽混過去了。
    再定睛一看:哇噻,好年輕,好帥……
    眼睛裏開始冒星星,剛要說點什麽,葉安寧輕輕的看了她一眼。
    迎賓愣了一下,訕訕一笑:“兩位稍等,我去拿鑰匙!”
    說著轉身,扭著細腰跑向吧台。
    王齊誌正昏昏欲睡,聽到聲音後,迷迷糊糊的睜開眼:“什麽包了!”
    林思成指了指:“仿明代金絲冠!”
    “咋?”
    唐代的你不買,你買明代?
    他嘀嘀咕咕,起身走了過來。又瞄了一眼價格,王齊誌眯住了眼睛:三十五萬?
    再看帽子,確實有點像明代的工藝,但邏輯不對。
    旁邊那頂女官冠才九萬六,用的是早了七八百年的工藝,還那麽多,那麽全,林思成卻硬攔著不讓自己買?
    那方銅鏡更不用說,用的還是失傳的絕技,價格還不到這帽子一半,林思成同樣攔著不讓買。
    但輪到他自個,就這麽一頂破帽兒,他就敢掏三十五萬?
    還能是錢多的燒手?
    再想想自個這學生以往的戰績,王齊誌心裏一振。
    再瞅,再仔細的瞅……沒錯啊,明代的溫水炸珠、明代的走水焊珠?
    他一臉狐疑,瞅了瞅林思成。
    林思成沒說話,隻是衝他笑笑。正好迎賓領了主管過來,打開櫃門,拿出了金冠。
    隨手一接,林思成又順手一遞,跟著主管去結賬。
    王齊誌抱著金絲冠,仔仔細細的瞅。隻是第一眼,他就看到了銀花玉飾後麵的那塊膠。
    這麽明顯,這不明擺著告訴客人,這是假的?
    暗暗犯疑,王齊誌又掏出放大鏡。看著顏色有些不大對,他伸出手指,在紗網上輕輕一摁。
    “噌”,像是摁開了開光,眼睛是直放光。
    這玩意,用的竟然是赤金絲?
    但這不是重點,而是成色:感覺像是自然老化。
    大致算算,四百年左右,不正好就是明代?
    再用手電一打,沒錯,明代的溫水炸珠,明代的走水焊珠。
    但是,前麵絕對沒“仿”……
    心髒禁不住的縮了一下,他抬起頭,直勾勾的盯著葉安寧。
    甥舅連心,還鬥智鬥勇這麽多年,王齊誌隻是一個眼神,葉安寧恍然大悟。
    嘴唇輕輕囁動,喉結微微滾了一下:林思成……又撿漏了?
    王齊誌鼓著臉,嘴唇抿成縫,慢慢的吐氣:何止是撿漏?
    明製:公候冠八梁,加籠巾貂蟬……駙馬五梁,左插雉尾,無籠巾。
    而不管是公候,還是伯男,冠的材質至多也就是銀梁烏紗。
    唯有禦賜,唯有身為皇親國戚的駙馬,才敢用金梁、金紗。
    王齊誌的眼睛越睜越大:所以,禦賜五梁金絲駙馬冠?
    也別覺得這玩意外麵的飾件丟了個七七八八,但給市一級的搏物館,比如西京市博物館,妥妥的鎮館之寶。
    但自己也整個轉了一圈,怎麽沒發現?
    發現個屁。
    百多平的店,上百件物件全是金色。燈打的又足,眼早被晃暈了。
    而且滿屋子的仿品,誰又能想到,其中竟然藏著件真的?
    而關鍵還在於銀花玉飾後麵的那塊膠,太明顯,第一眼就能看到。而後,任誰都會嘀咕一句:仿品不說,還仿這麽糙?
    再看一眼價格,三十五萬……誰特麽腦袋又沒被門擠,花三十多萬,買這麽個玩意?
    然後,還哪來的然後?
    包括王齊誌,明明知道林思成不可能花幾十萬買件仿品,明明知道這東西不大對。但直到上手後捅了一下,才有了點發現。
    所以,林思成能看見這東西,運氣的成份真就不大,純純靠的是眼力。
    不得不佩服。
    暗暗唏噓,王齊誌收起放大鏡,又關了手電。
    但燈光將一暗,他突地一怔愣:這銀珠花,怎麽有點發紅?
    狐疑了一下,他打開手電,瞄了兩眼,又順手關掉。
    打開,關掉……打開,關掉……
    王齊誌就像沒長大的熊孩子,摁個不停。那朵珠花忽的一黃,又忽的一紅……
    來回三遍,他猛的直起腰:宋初銀地塗金五梁進賢冠,親王、使相、三師官冠珠花?
    林思成,老師服了你:這花,價值絕不比底下的帽子低。
    但為什麽這樣的東西,會擺在一堆仿品中間,而且還是兩件?
    瞄了一眼珠花下麵的棒棒膠,王齊誌的腦海中閃過一道光:市局鑒證中心的那樽銅爐。
    洗貨?
    我讓你洗個錘子……
    轉念間,林思成結完了賬。
    身後跟著店員,提著口鋁合金的箱子。走過來後,把金冠放了進去。
    主管站了一邊,又遞上發票。
    林思成接了過來,想了想,指了指那方銅浮屠:“經理,能不能問一下:這座銅殿,是哪位師傅鑄的,能不能認識一下?”
    頓然,主管的神情古怪起來,眼睛中流露出幾絲警惕,上上下下的打量著林思成。
    師生二人一看就懂:林思成絕不是第一個這麽問過的人。
    原因很簡單:隨便找個農村的茅坑,把那樽銅浮屠往裏一丟。你想要漢代的就漚一年,想要先秦的就漚兩年,商周再長點,三年頂到天。
    所以,主管把他們當成了專門倒生坑貨的。
    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包括王齊誌和葉安寧,主管皮笑肉不笑:“先生抱歉,這是老板從外地進的貨,至於是從哪進的,又是誰仿的,我也不知道?”
    “是嗎?”林思成笑了笑,“那這個呢,還有這個,也是進的貨?”
    順著林思成的手指,主管看了看那方唐代的金銀脫平銅鏡,又看了看那頂仿唐代女官冠。
    瞳孔微微一縮,臉色僵了一下:遇到高手了!
    主管勉力笑笑:“對,也是老板進的貨!”
    “好吧!”
    林思成點點頭,“這樣,我給你留個電話!”
    王齊誌一看就知林思成想幹什麽,伸手一攔:“留我的吧!”
    主管暗暗冷笑:留誰的不都一樣?
    這樣的棒槌,他見的太多了,至少每個月都要來那麽兩三拔……
    裝好盒子,把他們送到門口,主管瞄了一眼,然後手一揚。
    寫著電話的紙條隨著風,飄出了好遠。
    三個棒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