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朱頭五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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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林思成這樣,既有能力,性格又乖,很難不讓人喜歡。
    像郝鈞,像關興民。
    像陳朋,像何誌剛。
    像陳芬,像姚漢鬆。
    仿佛自然而然,不著痕跡,且不由自主的,就會與林思成親近。
    比如剛才的何誌剛,以及現在的黃智峰。
    特別是省博的那幾位,也就接觸了一個來月,用王齊誌的話講:就差燒黃紙擺香案了。
    王齊誌覺得,主要是林思成嘴甜,臉嫩,長的乖,眼又尖。
    當然,關鍵是能力超強:誰不喜歡一個隨時隨地都能幫你分攤困難,乃至解決難題的萬能工?
    就像黃智峰,現在基本林思成一去,他就當甩手掌櫃,比姚漢鬆這個科長還舒服,還輕鬆。
    見了林思成,當然親切……
    聊了幾句,三人男人走向長案,陳芬特意停頓了一下,等了等任秋玉和吳韻。
    屬於同一係統,同為研究人員,這兩位的性格確實有些特別。用黃智峰的話說:姓任的婆姨超會演,特會看人下菜碟,還動不動就人來瘋。
    但同為女性,陳芬的評價相對寬容,也並沒有那麽抵觸,笑吟吟的打了聲招呼:“任研究員,吳博士!”
    兩人連忙回應,語氣溫順,姿態謙恭:“陳組長!”
    在曆史學界,考古學界,更或是研究學界,省考古院、省文研院,基本就等於一個省的天花板。
    甚至於放眼全國,陝博的研究能力、學術成績,依舊處於前列。
    如果再打個比方,將學術和研究等級看作一座階梯,任秋玉和吳琳使出渾身解數,才攀上第一層台階。而陳芬、黃智峰已經攀登了幾十上百級,離巔峰觸手可及。
    很難讓她們不尊敬,不恭順。
    而這樣的人,對權力、等級的概念其實很模糊,見了院長是一個態度,見了市長、高官,可能還是這樣的態度。
    所以,就讓她們格外的不理解:如果像之前猜的那樣,這小孩和王齊誌一樣,來曆同樣不凡,那這黃智峰和陳芬對他們的態度,是不是就應該一樣?
    但事實截然相反:對林思成就很親近,對王齊誌就很淡然……
    仿佛猜到了她們在想什麽,陳芬笑了笑:“是不是之前還在想:王教授對他這位學生真不錯,去哪都帶著?”
    兩人猛點頭。
    特別是任秋玉:她以為是王齊誌利用便利,帶林思成來長見識的,所以才心血來潮,調侃了幾句。
    其實很正常:第一次王齊誌帶林思成去省博的時候,姚漢鬆和陳芬也這麽覺得。
    “其實王教授教不了他,至少研究生階段,不管是學術理論,還是應用實踐,王教授都教不了他。”
    “不是說王教授的水平不高,而是研究方向背道而馳:王教授的研究重點在銅器,而林思成在黃金工藝、瓷器修複、髹漆工藝等方麵的造詣已經相當高。著實沒必要舍近求遠,再去學什麽銅器研究……”
    陳芬言言簡意賅,不帶半點兒遮掩,“所以姚科和黃主任一直想,等林思成大學畢業了,能不能把他招進省博。”
    他本科還沒畢業?
    這是兩人的第一反應。
    陳芬、黃智峰,乃至姚漢鬆都覺得,王齊誌在誤人子弟……這是兩人的第二反應。
    兩位女博士嘴唇微張:陳芬口中的造詣很高,那就絕對很高。
    但是這個年紀,隻是其中的一項,都讓人有點無法理解在,是黃金工藝、瓷器修複、髹漆工藝、以及鑒賞……這是跨了多少學科?
    腦海中還在反應,陳芬又支了支下巴,示意了一下站在長案邊的林思成:
    “他鑒賞水平也很高,之前開會時,重點介紹的那五件物證,都是他發現的……可以這樣講:如果不是林思成,這案子到現在都發現不了……”
    任秋玉猛的怔住:怪不得那兩位領導,對他是那樣的態度?
    但隨即,“唰”的一下,任秋玉臉紅了個通透。
    “同學,這個認不認識,這叫遺策……”
    “這個呢,也不認識?這個叫玉溫明……”
    “呀,你這學的不行啊?怎麽考上的研究生……”
    腦海中不斷回想著在會議室裏,她心血來潮,逗弄林思成的場景。
    再想想林思成的當時的表情:淡然中透著古怪,以及幾絲莫明其妙……
    頓然,任秋玉的十指腳趾扣著鞋底,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看她呆住了一樣,陳芬笑了笑,走向長案。
    吳琳拉了拉袖子:“走啊?”
    任秋玉猛搖頭:“我不去了,太丟人了!”
    確實有點。
    吳琳點點頭,又想了想:“但你就不好奇?”
    當然好奇。
    讓她們難望其背的陳芬誇成這樣,甚至連王齊誌都教不了的學生,她怎麽可能不好奇?
    再說了,以後隻要是能碰到林思成的場合,就肯定能碰到王齊誌,還能一直躲著?
    做了好一陣的心理建設,任秋玉咬了咬牙:“去!”
    隨後,兩人磨磨蹭蹭的到了長案邊。
    不鏽剛的長案,一米多寬,近兩米長,四周圍著擋板,像一口倒扣過來的箱子。
    裏麵全是銅錢。
    林思成問質檢員要了三雙手套,給黃智峰和王齊誌各遞了一雙。
    王齊誌原本不愛戴,但自從認識林思成之後,在潛移默化中,好多不好的習慣都慢慢的改了過來。
    三兩下戴好,三個男人頭對頭的湊一塊,不停的扒拉。
    “不是……這裏麵,怎麽還有假的?”
    黃智峰“哈”的一聲,往前一遞,“看?”
    七八枚銅錢,黑中透綠,鏽跡倒是挺自然。
    再看幣型特征,應該是武帝時的三官五銖,時間倒能對得上,但過於規整。
    更關鍵在於,七八枚錢基本一模一樣,連因流通而磨損的痕跡都在同一處。
    這一看,就是現代仿的。
    “估計是端了販銅錢的窩點,然後一股腦的收了回來!”林思成看了看:“像是機器造模,然後用失蠟法鑄的。”
    黃智峰和王齊誌瞅了一眼,齊齊的點頭。
    失蠟法春秋時就有,優點是紋飾細膩,缺點是一模一器。如果古代用失蠟法鑄銅錢,工匠早累死了。
    放到現代當然很簡單:找枚真錢用電腦鑄模,分分鍾就能鑄幾十上百。然後按照古幣的合金比例,再用古法翻鑄。所以才會出現這種錢看著極真,卻有好多同胞胎的現像。
    如果不放在一塊,而是單個賣,行家也照樣打眼。
    “那鏽呢?”吳琳站在後麵瞅了瞅,“怎麽仿?”
    林思成不假思索:“先用火燒,形成黑色的氧化銅,再用醋和泥裹住銅錢,反應生成堿式碳酸銅。”
    吳琳點點頭:這小孩確實挺懂。
    繼續拔拉,翻了一陣,林思成拿起一枚:“老師,你看!”
    王齊誌接過來,瞅了好一陣,眼睛“噌”的一亮:朱頭五銖?
    這是正兒八經的錯版幣。
    西漢昭帝初,因實行平推法(類似計劃經濟),導致物價飛漲,不得不加大鑄錢的力度。
    霍光令三官在上林苑再起幣窯,另鑄砂模。可能是沒有保存好,最初的母模稍有些變形,致使子模也全部變形:“五銖”中的“朱”字最上麵那一橫兩頭微往上挑。
    但鑄了沒幾年,霍光主持召開“鹽鐵之議”,之後實行變革。國內物價逐漸回落後,就裁撤了後起的幣窯,所以基本沒鑄多少。
    屬於妥妥的錯版幣,而且流傳的極少,市場價格基本和西漢金五銖持平。
    就這一枚,能在西京市中心換三套房……
    “稀奇了,就隻聽過,真東西還是第一次見!”
    王齊誌翻來覆去的看,確定不是後仿的,又招了招手,把銅錢交給了質檢員。
    直到這個時候,黃智峰和陳芬才知道這枚銅錢是朱頭五銖。
    很正常:這種銅錢存在時間太短,古文獻中壓根沒有記載。直到1974年發掘廣陽頃王劉建(武帝劉徹之孫,昭帝時謀反,事敗自殺)墓,才首次出土。
    包括王齊誌都沒見過實物,要不是林思成提醒,他壓根就想不到“朱頭五銖”。
    任秋玉和吳琳更是懵懵懂懂。
    更正常:研究員也不是什麽都懂,總有觸及不到的知識盲區……
    男人的快樂其實很簡單,就這一枚銅錢算是徹底引燃了三個男人興趣,三人各據一邊,不停的挑。
    初時還挺正常,但不大一會兒,三個女人就發現了不同:黃智峰稍有些慢,拿一枚在手中,要端詳好一陣。有時觀察一下細微處的細節後,還會回憶一下,再想一想。
    王齊誌稍快些:看一看,摸一摸,再用放大鏡一照,基本就能有斷論。
    林思成卻是出奇的快:撚一枚瞅一眼,往邊上一放。再撚一枚瞅一眼,再往邊上一放。
    不大的功夫,眼前的空案上就累了好幾個小堆。
    陳芬低頭看了看:“有什麽區別?”
    林思成手下不停:“現仿、宣帝後和東漢五銖、民間流通非官賜、早期出土、非西京出土……”
    意思就是,這些,都不是從張安世墓出土的?
    陳芬怔了一下:“非西京出土?”
    “對!”林思成點點頭,“土質不同,鏽蝕程度,銅鏽成份自然有所不同!”
    道理陳芬當然知道,問題是:這麽快?
    任秋玉和吳琳麵麵相覷,一臉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