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你猜我看見啥了?

字數:5927   加入書籤

A+A-


    暮色裏那團黑雲越壓越低,羅姑娘咬碎糖葫蘆的糖殼,甜渣子粘在舌尖卻泛起苦味。
    她望著飛舟邊緣翻湧的青黑邪霧,腕間金手指突然跳得厲害,像有小錘子在皮下敲打——這是預知要冒頭的征兆。
    "阿羅?"項公子的手覆上來,掌心的薄繭蹭過她腕間,"冷?"
    她抬頭,正撞進他眼底的關切。
    歸墟派飛舟的陰影已經罩住祠堂前的老槐樹,枝椏在風中亂顫,投下的影子像張牙舞爪的鬼手。
    羅姑娘咽了咽唾沫,指著天空:"項大哥,那飛舟的桅杆......是不是刻著蛇紋?"
    項公子眯眼望去,腰間的桃木劍突然嗡鳴出鞘,在半空劃出半弧:"是歸墟派的"萬蛇引"!他們來者不善。"
    "布陣!"趙師姐的喝聲像淬了冰,她原本束得整齊的發髻已散了幾縷,青玉簪子在指尖轉得飛快,"阿羅,去取我包袱裏的雞血石——"話沒說完,她突然頓住,盯著自己剛畫了一半的陣紋,臉色驟變,"不對,地脈紅紋吸收了靈源,現在靈氣紊亂,常規陣法材料壓不住!"
    羅姑娘的金手指又跳了。
    她想起昨夜在祠堂打地鋪時,迷迷糊糊看見的畫麵:青石板縫裏的碎瓷片泛著幽光,像星星落進泥裏。
    於是她翻出袖中用紅布包著的東西,抖開時幾片缺角的粗瓷"叮當"落在青石板上:"師姐,用這個行不行?
    昨兒看阿婆掃祠堂,這些碎瓷片沾了香灰,我想著或許能派上用場。"
    趙師姐蹲下身,指尖掠過瓷片邊緣的釉色:"宋窯的殘片?
    沾了三十年以上的香火......"她突然抬頭,眼裏燃著光,"或許能當陣眼!
    項硯,去把紅紋最亮的七個節點找出來!"
    項公子應了一聲,抄起瓷片就往祠堂外跑。
    羅姑娘跟著他,看他蹲在青石板前,指尖敲了敲某處:"這裏,紅紋在往下滲,應該是節點。"他抬頭衝她笑,汗珠順著下巴滴在瓷片上,"阿羅說能用,那肯定能用。"
    最後一片瓷片嵌入時,西邊的飛舟已經降下十丈。
    羅姑娘後退兩步,看著七片碎瓷在紅紋間連成北鬥形狀,每片都泛起暖黃的光,像七盞小燈。
    趙師姐的陣法完成最後一筆,青石板突然發出"嗡"的震顫,七片瓷片同時亮起,將紅紋的光折射到半空,形成一麵流動的鏡牆。
    "放!"飛舟上有人尖嘯。
    第一波黑紫色的邪術打來時,羅姑娘下意識要擋在項公子身前,卻見那團黑霧撞在鏡牆上,"啪"地被折射回去,正正打在最前排的邪修胸口。
    那邪修悶哼一聲,白眼一翻栽下飛舟,砸在村口的老桃樹上。
    "這......這不是《千陣圖》裏的任何一種!"趙師姐的青玉簪子"當"地掉在地上,她盯著鏡牆裏流轉的紅芒,聲音發顫,"阿羅,你......"
    羅姑娘撓了撓頭,耳尖發紅:"我也不知道,就是......昨兒夢裏有個白胡子老頭,拿樹枝在地上畫,說這樣能"借光殺人"。"
    項公子突然笑出聲,伸手揉亂她的發:"我家阿羅,連做夢都在學本事。"
    飛舟上的騷動更劇烈了。
    這次飛來的不是邪術,而是一團灰蒙蒙的霧氣,裹著細碎的哭嚎:"克親的災星!""活不過二十的短命鬼!""你娘的血白流了——"
    羅姑娘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她看見人群裏的小豆子縮成一團,看見賣糖人的張大叔攥著糖人模具的手在抖,甚至看見陳阿婆扶著牆,眼裏泛起水光——那是她娘跪在土地廟前時,村民們罵的話。
    "月亮出來亮堂堂——"
    一聲沙啞的唱和突然刺穿哭嚎。
    陳阿婆顫巍巍站在祠堂台階上,沒牙的嘴張得老大,皺紋裏還沾著白天貼木牌時的漿糊:"照見小娃上炕床——"
    羅姑娘的眼淚"刷"地掉下來。
    她認出這是村裏的哄睡童謠,她流浪到這裏時,總聽見阿婆們搖著蒲扇唱。
    張大叔抹了把臉,跟著唱:"雞兒睡,狗兒躺——"小豆子拽著她的衣角,奶聲奶氣接:"我家囡囡要吃糖——"
    暖黃的光從歌聲裏漫出來。
    先是陳阿婆身上浮起微光,接著是張大叔,是小豆子,是所有跟著唱歌的村民。
    光越來越亮,像團會流動的蜜,將整個村子裹在其中。
    歸墟派的霧氣撞上來,像雪落進熱湯,"滋滋"響著化了個幹淨。
    羅姑娘望著這團光,突然覺得腕間金手指燙得厲害。
    她伸手去按,卻觸到一片濕潤——不知何時,金手指的位置滲出了血珠,正順著腕骨往下淌,滴在紅紋上,泛起一縷極淡的紫光。
    "阿羅?"項公子的聲音突然變遠,她眼前泛起重影,看見飛舟上的首領猛地站起,指向這邊:"那丫頭的命魂在燒!加把勁——"
    "唱大聲點!"羅姑娘咬著唇笑,血珠順著下巴滴在青石板上。
    她感覺有什麽東西在體內裂開,像春天的筍頂開凍土,又熱又疼。
    金手指的跳動變成了轟鳴,她聽見自己說,"再大聲點......"
    夜風吹起她的衣袖,腕間的血珠越滲越多,在紅紋裏蜿蜒成蛇的形狀。
    腕間的血珠順著青石板的紅紋蜿蜒成蛇形時,羅姑娘聽見了骨節裂開的輕響。
    那不是她的骨頭——是金手指在崩解又重組。
    痛意從手腕竄上脊椎,像有火舌在血管裏亂竄。
    她的視線突然被扯進一片混沌,黑霧中浮起半塊黑晶殘片,表麵爬滿蛛網似的裂痕,歸墟派會長的臉從碎片裏擠出來,瞳孔泛著幽藍:"找到你了......"
    "阿羅!"項公子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撞進來。
    她踉蹌一步,被他穩穩撈進懷裏。
    他的掌心按在她後心輸送靈力,熱度透過粗布衣裳滲進來:"血都滴到腳麵了,怎麽不喊疼?"
    羅姑娘仰頭,看見他額角的汗順著下頜線滴在她肩頸,鹹澀的味道混著桃木劍的清苦。
    她突然想起預知裏三天後的場景——那黑晶殘片的裂痕裏,正映著項公子為她擋下攻擊時,心口綻開的血花。
    喉嚨像塞了團浸了醋的棉花。
    她攥住他腰間的玉佩穗子,指甲幾乎掐進肉裏,卻笑得歪頭:"項大哥,下次打架......記得讓我先跑十步好不好?"
    項公子的動作頓住。
    他低頭時,碎發掃過她的睫毛:"說什麽胡話?"聲音卻軟得像春夜的風。
    "嗤——"
    一道雪白的影子掠過眾人頭頂。
    小白狐蹲在祠堂最高處的青瓦上,尾尖沾著星子似的微光。
    它歪頭看向羅姑娘,紅瞳裏映著歸墟派首領扭曲的臉:"上次在亂葬崗,你替我擋了陰火。"
    話音未落,它甩動尾巴。
    銀白的尾毛掃過虛空,竟劃出一道金色裂痕,像把無形的刀剖開天幕。
    歸墟派首領正掐訣要召邪霧,整個人突然被裂痕吸住半邊身子,黑紫色的魔氣"刺啦"作響,竟被撕成碎片。
    "是虛隙!"趙師姐踉蹌著扶住祠堂柱子,青玉簪子歪在鬢角,"命運觀測者才能撕開的......"她盯著小白狐的尾巴,聲音發顫,"它竟主動出手了。"
    羅姑娘望著那道裂痕,腕間的金手指突然不疼了。
    她看見小白狐衝她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犬齒:"人情兩清。"
    歸墟派的飛舟開始搖晃。
    邪修們尖叫著抓住船舷,黑紫色的邪霧像被抽幹的墨汁,眨眼間散成碎片。
    為首的邪修狠瞪這邊一眼,甩出一把黑釘,釘進飛舟桅杆的蛇紋裏,飛舟"轟"地竄上雲端,眨眼沒了蹤影。
    夜風卷著燒焦的草葉味灌進祠堂。
    羅姑娘望著漸暗的紅紋,剛才的預知畫麵又浮上來:黑晶殘片在會長掌心發燙,他的笑聲像刮過瓦礫的風:"命魂燒得再旺,也護不住你的根......"
    "阿羅?"項公子的手指撫過她發頂,"在想什麽?"
    她仰頭看他,月光落進他眼底,像落進一潭春水。
    喉間的話滾了幾滾,最終化作一聲歎息:"我在怕......這次燒得不夠徹底。"
    項公子沒說話。
    他解下外袍裹住她,袖口還沾著剛才打鬥時的血漬。
    遠處傳來陳阿婆的聲音:"小囡囡,來喝碗薑茶!"張大叔舉著糖人跑過來,糖人被夜風吹得亮晶晶的,像團會發光的琥珀。
    羅姑娘任由項公子牽著往祠堂走。
    她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長,和他的影子疊在一起,像兩株纏在一起的藤。
    第二日清晨,祠堂外的老槐樹落了一地白花。
    羅姑娘蹲在台階上掃地,竹掃帚"沙沙"響著。
    她哼著昨夜村民唱的童謠,掃到青石板的紅紋時,突然頓住——那七片宋窯殘片還嵌在原處,泛著淡淡的暖黃。
    "阿羅!"項公子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陳阿婆煮了桂花粥!"
    她應了一聲,彎腰時,袖中掉出片碎瓷。
    拾起來時,指腹擦過釉麵,突然觸到一絲涼意——像有人在她耳邊輕輕說:"三天後......"
    羅姑娘手一抖,碎瓷"叮"地落回青石板。
    她抬頭望向天空,晨霧正慢慢散開,露出一片瓦藍。
    祠堂的磚縫裏,昨夜滲出的血珠已凝成暗紅的痂。
    風掀起她的衣袖,腕間金手指的位置,隱約有紫光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