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會長大人您慢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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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的日頭剛爬上屋簷,羅姑娘就拽著項公子的衣袖往村東頭走。
    她懷裏的平安符疊得整整齊齊,紅紙上的朱砂印子還帶著潮氣——是她天沒亮就爬起來畫的,特意把朱砂磨得更細,又摻了半盞陳阿婆給的棗花蜜,說是"神仙聞著甜,才肯多留會兒"。
    "阿羅,張大叔家的符該換第三張了。"項公子從衣襟裏摸出塊糖餅,塞到她手裏,糖渣簌簌掉在符紙上,"昨日他說夜裏聽見灶膛響,我猜是瓷片在發熱。"他壓低聲音,目光掃過她藏在袖中的三片碎瓷——那是從百年前的古窯遺址撿的,每片都浸過七夜月光,昨夜羅姑娘說攥著它們睡覺,夢裏竟聽見了百種聲音:有孩童的笑聲,有老婦的歎息,還有...某道咬牙切齒的罵聲。
    羅姑娘咬了口糖餅,甜得眯起眼:"所以才要裹紅紙。"她把一片碎瓷悄悄塞進最底下那張符紙夾層,"紅是血光,能鎮邪;紙是人間煙火,能引魂。
    等村民把符貼門上,瓷片就替他們記著...記著那些該記的事。"她指尖輕輕撫過符紙邊緣,那裏用金線繡了朵小絨花——和她發間那朵一模一樣。
    村東頭王嬸正蹲在門口擇菜,見兩人過來忙直起腰:"羅姑娘,昨日你說的神仙托夢,可準?"她圍裙上沾著青蒜葉,眼神卻亮得很,"我家娃子昨夜沒做噩夢,還說夢見個穿紅肚兜的小娃娃給他塞棗糕。"
    羅姑娘把符紙遞過去,笑得像春天的杏子:"王嬸您瞧,這符是灶王爺在我夢裏畫的。"她指了指符角的小團花,"您把它貼在門楣上,神仙就守著您家,保小娃娃吃嘛嘛香。"王嬸接符時手都在抖,指甲縫裏的泥蹭到紅紙上,倒像是給符添了道護佑的印。
    項公子在旁邊幫腔,把糖餅掰成小塊分給圍過來的孩童:"昨日我還見陳阿婆把符貼在灶台邊呢,她說今早熬的粥格外甜,準是灶王爺喝了兩口。"孩子們哄笑著去搶糖餅,項公子趁機往最皮的小柱子手裏塞了片碎瓷——裹著紅紙,看著倒像塊染紅的山楂幹。
    日頭移到頭頂時,兩人終於轉完了全村。
    羅姑娘數著剩下的符紙,嘴角悄悄往上翹——原本備了五十張,如今隻剩三張。
    她轉頭看向蹲在老槐樹下的趙師姐,對方正對著張羊皮地圖寫寫畫畫,月光石磨成的筆在圖上點出星星點點的光。
    "你這是把全村變成了移動陣眼?"趙師姐抬頭時眼尾帶著笑,筆尖掃過地圖上最密集的光點,"每道符都是陣腳,瓷片引著村民的記憶當引子...羅姑娘,你這招夠野。"她把地圖卷起來塞進腰間的竹管,竹管上還刻著八卦紋,"當年我跟著師父學布陣,哪敢想拿凡人的記憶當活陣?"
    羅姑娘摸了摸發間的絨花,耳尖有點發燙:"我也是昨夜做夢...夢見好多人圍著火堆唱歌,他們手裏都舉著亮堂堂的東西。"她沒說那些歌聲裏,有個聲音特別清晰,說"用他們的記掛當刀"。
    晨霧裏小白狐的輕笑又浮起來,她攥了攥袖中的瓷片,那點溫度順著血脈往心口鑽。
    黃昏來得比往常快。
    羅姑娘剛把最後一張符貼在祠堂門口,就聞見風裏有股腥甜——是黑晶殘片的味道。
    她轉頭看向村口,夕陽把人影拉得老長,那個穿玄色大氅的身影正一步步踏進來,腰間的黑晶墜子閃著幽光,像顆淬了毒的眼睛。
    "會長大人您慢走啊!"項公子突然拔高了嗓門,搬著條長凳往祠堂台階上一坐,手裏晃著個酒葫蘆,"您當年是不是在這兒丟過褲子?"他故意拖長了尾音,酒葫蘆裏的酒晃得嘩嘩響,"我聽村東頭老井說,有回月黑風高的,有人光著腿往林子裏跑,跑得比兔子還快!"
    羅姑娘立刻捂住嘴笑,眼尾的細汗在夕陽下閃著光:"對哦對哦!
    我夢裏看見啦——您穿著白裏子的中衣,腳底板還沾著泥呢!"她指了指村口的泥地,那裏原本泛著青灰的泥土正慢慢泛紅,像被誰撒了層碎珊瑚。
    會長的腳步頓住了。
    他玄色大氅的下擺掃過地麵,帶起一陣陰風,可那風碰到泛紅的泥土就散了,像被誰掐住了脖子。
    他盯著腳下發光的足跡——是村民們今早貼符時踩出來的,每道腳印都泛著暖紅,連成個歪歪扭扭的圈,把整個村子護在中間。
    "不可能!"他喉結動了動,聲音像刮過破風箱,"這群凡人...怎會記得百年前的事!"他腰間的黑晶墜子突然發燙,燙得他手背起了紅痕——那是他當年敗退時被村民追著打的記憶,是他藏在最深處的恥辱。
    此刻那些畫麵像潮水般湧上來:他被扒了外袍,被扔了鞋子,被罵作"喪家犬"的尖叫...
    羅姑娘看著會長扭曲的臉,悄悄把最後一片瓷片按進祠堂的磚縫裏。
    瓷片貼著磚麵發出嗡鳴,她後頸的紅紋跟著輕顫——那是和鬼魂共鳴的印記,此刻正泛著溫柔的粉。
    項公子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側,手指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背,像在說"別怕"。
    遠處傳來黑晶殘片割裂空氣的尖嘯,像把生鏽的刀在刮骨頭。
    羅姑娘抬頭看向山坳,那裏的邪霧比昨日更濃了,裹著黑氣翻湧,可被村口的紅印子擋著,怎麽也爬不進來。
    她摸了摸發間的絨花,突然想起昨夜夢裏那個穿紅肚兜的小娃娃——他說"等糖餅甜過邪霧,就該收網了"。
    會長的手按在腰間的黑晶墜子上,指節發白。
    他盯著泛著紅光的村子,又看了看笑作一團的羅姑娘和項公子,突然甩袖轉身。
    玄色大氅帶起的風卷得符紙嘩嘩響,可那些紅紙隻是晃了晃,又穩穩貼回門楣上。
    "走!"他咬著牙喝了聲,黑晶墜子在他掌心燙出個血泡,"這村...今日不碰!"
    羅姑娘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把懷裏剩下的糖餅塞給項公子。
    項公子咬了口,甜得眯起眼:"阿羅,你這招夠絕。"他指了指村口的紅印,"用村民的記掛當盾,用會長的醜事當箭...下回他再敢來,咱們是不是該編個更離譜的?"
    羅姑娘笑出了聲,發頂的絨花在風裏顫了顫。
    她望著漸暗的天色,後頸的紅紋慢慢淡成了粉。
    山坳裏的尖嘯還在響,可沒剛才那麽凶了,倒像是在怕什麽。
    她攥了攥項公子的衣袖,輕聲道:"下回...該咱們進攻了。"
    祠堂裏突然飄來股棗花香。
    羅姑娘轉頭望去,供桌上的糯米團子不知何時多了三個,表麵凝著白霧,像剛出蒸籠的。
    項公子湊過去聞了聞,眼睛亮起來:"是陳阿婆的味道!"他伸手要碰,羅姑娘卻攔住他,指了指團子底下——那裏壓著片小白狐的絨毛,在暮色裏泛著銀光。
    山坳裏的尖嘯突然拔高,像被誰掐了脖子。
    羅姑娘望著那團邪霧,把項公子的手攥得更緊了。
    她後頸的紅紋又泛起粉,這次帶著點暖,像要燒起來。
    山坳裏的尖嘯陡然拔高,像被誰提著嗓子掐斷了氣。
    羅姑娘後頸的紅紋跟著一顫,那股腥甜的黑晶味突然濃重十倍——會長竟在村口頓住腳步,玄色大氅被陰風吹得獵獵作響,他反手攥住腰間黑晶墜子,指節白得近乎透明:"以為靠凡人的破符就能攔我?"
    話音未落,黑晶墜子迸出刺目黑光。
    羅姑娘眼前一花,村口泛紅的泥土突然裂開蛛網紋,符紙被掀得漫天亂飛!
    王嬸家的符刮到她腳邊,她瞥見符紙夾層的碎瓷正泛著幽藍,像被什麽東西抽走了溫度——會長這是要強行破陣!
    "阿羅!"項公子一把將她拽到身後,袖中短刀"唰"地出鞘。
    可那刀剛觸到黑晶光,刀刃竟泛起細密裂紋。
    他瞳孔驟縮,反手把羅姑娘往老槐樹後推:"去祠堂!"
    "別急嘛。"
    清泠泠的聲音從頭頂飄落。
    羅姑娘抬頭,青灰色的祠堂屋頂不知何時蹲了隻小白狐,銀毛在暮色裏泛著珍珠光,九條尾巴像九團流動的霧。
    它歪著腦袋,前爪輕輕掃過虛空,空氣中突然蕩開一圈水紋——百年前的場景就這麽砸進現實。
    泥地上浮起模模糊糊的影子:二十來歲的玄衣青年被七八個村民追著跑,外袍早被扯得稀爛,露出白中衣上的泥印子;他踩中個爛泥坑,踉蹌著摔進菜畦,王嬸的奶奶舉著擀麵杖喊:"喪家犬!
    偷我們窯裏瓷片的賊!"小柱子的太爺爺抄起掃帚,把青年的鞋子挑進了老井。
    "你忘了?"小白狐舔了舔爪子,尾尖點向那團虛影,"失敗的記憶比死亡更可怕。"
    會長的玄色大氅"唰"地垂落。
    他盯著地上晃動的影子,喉結劇烈滾動,黑晶墜子在掌心燙出的血泡"啪"地裂開。
    羅姑娘看見他眼底的狠厲在褪,取而代之的是慌亂——像被踩住尾巴的野貓。
    機會來了!
    羅姑娘閉眼,舌尖抵住上顎,開始默念村民名字。
    王嬸、張大叔、陳阿婆、小柱子...每念一個,袖中瓷片就燙一分。
    她能感覺到那些溫度順著血脈往上竄,後頸的紅紋從粉轉橙,像被點燃的燈芯——這不是預知,是"被記住"的力量在具象化!
    "他怕的不是我們,是他自己。"她睜眼時,眼尾泛著薄紅,把最後一片瓷片按進項公子掌心,"你繼續編夢話,我負責補刀。"
    項公子立刻咧嘴笑,刀尖挑起塊被風吹落的符紙:"會長大人,您當年掉井裏的鞋,我前日還見老井裏漂著呢!"他故意用刀尖戳了戳地上的虛影,"藍布麵兒,鞋底納了三十三道線——王嬸說您那鞋味兒,比她醃的酸黃瓜還衝!"
    會長的玄色大氅劇烈抖動。
    他突然抬手,黑晶墜子迸出的黑光卻歪了方向,轟地炸在村口老槐樹上,震得槐花簌簌往下掉。
    羅姑娘趁機攥緊胸前平安符,符紙夾層的瓷片突然發出蜂鳴——那是村民們貼符時的溫度,是王嬸摸符紙時指甲縫裏的泥,是小柱子搶糖餅時沾的芝麻香,此刻全順著符紙往黑晶光裏鑽。
    "走!"會長突然甩袖,玄色大氅帶起的風卷得羅姑娘發間絨花亂顫。
    他轉身時踉蹌了一下,像是被什麽看不見的手推了把,再抬頭時,眼底的慌亂已凝成冰:"小姑娘,你身上有"她"的味道。"
    羅姑娘心頭"咯噔"一跳。
    她能聽見自己心跳撞著肋骨的聲音——"她"是誰?
    是歸墟派那個傳說中消失的大長老?
    是小白狐提過的"用記憶當刀"的前輩?
    袖中瓷片突然燙得她指尖發疼,像在印證什麽。
    "啥味道?"項公子立刻擋在她前頭,故意哈了口氣在掌心聞,"剛吃了陳阿婆的韭菜盒子!
    香得很!"他衝會長擠眉弄眼,"要不您嚐嚐?管飽!"
    會長的嘴角抽了抽。
    他最後深深看了羅姑娘一眼,黑晶墜子在腰間墜出個深痕,轉身時帶起的陰風卷著邪霧往山坳退去。
    羅姑娘望著他的背影,後頸的紅紋慢慢褪成淡粉,可袖中瓷片還在發燙——這次不是因為陣眼,是因為某個被遺忘的真相正在蘇醒。
    夜色漸濃時,祠堂裏飄起了棗花香。
    羅姑娘蹲在供桌前,盯著那三個糯米團子——表麵的白霧早散了,底下壓著的狐毛卻還泛著銀光。
    項公子舉著火折子湊近,火光映得狐毛上的細鱗泛出金:"這狐狸...怕不是在給咱們遞話?"
    "或許。"羅姑娘摸了摸團子,觸手還有餘溫。
    她抬頭望向祠堂門口,那裏的符紙不知何時又穩穩貼了回去,紅紙上的泥印子在月光下像朵歪歪扭扭的花。
    山坳裏的邪霧已散得差不多了,隻剩下幾縷黑氣在林梢遊蕩,像不甘心的歎息。
    "阿羅?"項公子突然碰了碰她的手背,"你在想"她"是誰?"
    羅姑娘沒說話。
    她望著供桌上的瓷片——白天貼符時村民們的溫度還在,王嬸的泥、小柱子的芝麻香、陳阿婆的棗花蜜,此刻全凝成了瓷片上的微光。
    她突然想起昨夜夢裏那個穿紅肚兜的小娃娃,他說"用他們的記掛當刀"時,聲音像極了...某個女子的輕笑。
    晨霧漫進祠堂時,羅姑娘是被棗花香熏醒的。
    她揉了揉眼睛,發現供桌上的糯米團子不知何時全沒了,隻留三個淺淡的水印。
    而祠堂的香案上,三柱香正燃得旺盛,青煙裹著晨光往梁上飄,在雕花木梁上投下個模糊的影子——像極了某個女子的輪廓,發間別著朵和她一模一樣的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