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會長你咋又哭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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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霧未散時,羅姑娘握著掃帚的手微微發緊。
    竹枝掃過青磚的沙沙聲裏,她的目光始終黏著供桌下那片未掃淨的香灰——昨夜會長跪在蒲團上時,香灰被他顫抖的膝蓋蹭得亂作一團,此刻卻像被無形的手攏著,竟在青磚縫隙裏聚成幾個模糊的小字:"妧,我對不起你。"
    她喉結動了動,耳尖瞬間燒得通紅。
    "阿羅?"項公子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點黏糊糊的甜,"你掃了半柱香時辰,這地兒都能照見人影了。"
    羅姑娘手一抖,掃帚尖"啪"地拍在青磚上。
    她慌忙蹲下身,假裝撿掃帚,餘光瞥見項公子蹲在旁邊,手裏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桂花糖餅,糖渣順著指縫往下掉。
    他的金痕在腕間晃成金線,像條偷偷探路的小蛇,正慢悠悠往她手背爬。
    "灶王爺托夢說這香灰能治腳氣。"她脫口而出,聲音比平時高了半分,"我...我給你留著?"
    項公子的金痕頓了頓,突然纏住她小指輕輕一拽。
    他歪頭看她,眼睛亮得像浸了晨露的琉璃:"那你快擦你鞋底去,昨兒你踩了泥坑,我聞著比腳氣還衝。"
    羅姑娘的耳尖更紅了。
    她偷眼去看項公子,卻見他低頭掰糖餅,嘴角翹得能掛油瓶——這人分明早看出她在掩飾,偏要裝成沒心沒肺的樣子。
    "趙師姐來了。"項公子突然說。
    羅姑娘抬頭,正見趙師姐抱著個陶甕跨進祠堂。
    她素日總束得整整齊齊的馬尾鬆了兩縷,發間沾著桂花碎屑,顯然剛從後廚趕過來。
    陶甕裏飄出甜絲絲的香氣,混著檀香直往人鼻腔裏鑽。
    "把瓷片都收過來。"趙師姐將陶甕放在供桌上,從袖中抖出把銀匙,"我把陳阿婆的桂花糖碾碎了,混進新製的供香裏。"她舀起一勺糖泥,在指尖搓成細條,"歸墟派的瓷片沾過香火,用原主最掛心的甜香引著,或許能激出殘魂記憶。"
    羅姑娘摸出袖中碎瓷片時,項公子已經把滿地瓷片攏成小山。
    金痕裹著瓷片飛到供桌上,每片都規規矩矩排成圓陣。
    趙師姐點燃香條,甜香"轟"地炸開,像團看不見的火撲向瓷片——
    青磚地麵突然泛起幽藍微光。
    羅姑娘後退半步,撞進項公子懷裏。
    他的金痕纏上她腰肢,燙得她後腰發癢,卻讓她莫名安心。
    畫麵在香霧裏浮現:百年前的祠堂,梁上懸著與今日相同的青銅燈樹。
    穿月白道袍的女子跪在蒲團上,手裏攥著塊黑晶殘片。
    她的唇角滲著血,卻笑得極輕:"師兄,我把它一分為二。
    一半埋進歸墟地脈,另一半..."她將半塊黑晶塞進對麵男子手裏,"若你悔,便毀它;若你不悔,它便毀你。"
    男子的臉被香霧遮著,隻露出顫抖的手。
    他死死攥著黑晶,指節發白:"妧兒,我..."
    "夠了。"女子閉上眼,"你我都知道,這是最後一次機會。"
    畫麵"啪"地碎裂。
    供桌上的瓷片同時發出脆響,驚得羅姑娘差點跳起來。
    她盯著重新歸於平靜的青磚,喉嚨發緊:"原來他手裏那塊...是"後悔藥"?"
    "誰手裏?"項公子的聲音就在她耳後,溫熱的吐息掃過耳垂,"會長?"
    羅姑娘點頭。
    她轉身時,項公子已經蹲在門檻上啃餅子,金痕繞著他手腕晃悠,像根百無聊賴的金繩。
    他咬了口餅,含糊道:"你說他為啥不毀?"
    "因為他怕沒了這個念想,妧兒就真沒了。"話出口的瞬間,羅姑娘愣住。
    她沒在夢裏見過這幕,甚至沒聽誰提過"妧兒"的名字——可這些話就這麽從她心裏湧出來,像春泉撞破冰麵。
    項公子嚼餅的動作頓住。
    他抬眼望她,眼底的笑意漫成一片溫柔的海:"看來你比他還懂她。"
    羅姑娘的心跳得厲害。
    她低頭去看頸間玉墜,那玉突然燙得驚人,像有人隔著千年時光,輕輕按了按她的鎖骨。
    "喵——"
    一聲懶洋洋的輕喚從供桌上傳來。
    羅姑娘抬頭,正見團成毛球的小白狐跳上供桌,粉粉的舌頭慢條斯理舔著前爪。
    他的銀毛在晨光裏泛著珍珠似的光澤,偏生抬眼時,琥珀色瞳孔裏漫著點促狹的笑:"小阿羅的玉墜..."他的聲音像浸了蜜的碎冰,"該換根紅繩了。"小白狐的尾巴掃過瓷片時,羅姑娘腕間的玉墜突然燙得幾乎要燒穿皮膚。
    她下意識去捂,卻見小白狐琥珀色的瞳孔裏浮起一層霧蒙蒙的光,像在翻湧什麽古老的記憶:"當年歸墟派覆滅前夜,妧兒跪在這祠堂裏捏糖人。
    她手指被糖稀燙出泡,還笑著說"等打完這仗,要給師兄捏隻會搖尾巴的糖狗"。"
    羅姑娘的呼吸陡然一滯。
    她想起昨夜在香灰裏看見的"妧,我對不起你",想起會長顫抖的背影——原來那些眼淚裏,不隻有悔恨,還有未說出口的"我還記著"。
    "她封力量時,把"別再為我殺人"的念頭也封進去了。"小白狐舔淨爪尖最後一點糖屑,歪頭看她,"你總說自己是被鬼魂記住的人,可現在..."它的聲音忽然輕得像片雪花,"你在替她記住。"
    羅姑娘的指尖輕輕碰了碰頸間玉墜。
    這玉是她流浪時在破廟撿的,原以為隻是塊普通的暖玉,此刻卻燙得她眼眶發酸——或許從她第一次蹲在牆根聽鬼講故事時,妧兒的執念就在等一個能接住溫柔的人。
    項公子不知何時湊了過來,金痕悄悄繞住她發涼的手腕。
    他沒像往常那樣插科打諢,反而垂著眼看供桌上的瓷片,喉結動了動:"所以阿羅能聽見那些話,不是因為鬼魂纏她,是..."
    "是她替妧兒把沒說完的話續上了。"趙師姐突然開口。
    她一直抱著陶甕站在陰影裏,此時卻走出來,指尖輕輕拂過一片瓷片上的裂痕,"我之前總覺得非常規手段太冒險,現在才明白——"她抬眼時,目光像被擦淨的劍,"有些力量,本就該用最柔軟的方式喚醒。"
    祠堂外的麻雀撲棱棱飛過屋簷。
    羅姑娘望著趙師姐發間沾的桂花碎屑,突然笑了:"師姐,你頭發上有糖渣。"
    趙師姐耳尖一紅,手忙腳亂去拍,卻把更多桂花拍進了發間。
    項公子終於憋不住笑出聲,金痕在他腕間蹦躂成金蝴蝶:"我就說後廚的蒸籠該擦擦了,上回我偷拿棗糕,還沾了半塊紅豆皮在眉骨上——"
    "項硯!"趙師姐抄起陶甕作勢要砸,卻在看見羅姑娘眼裏的光時頓住。
    那光不是從前的惶惑,而是像春草拱破凍土般的清亮,連帶著整間祠堂都亮堂了幾分。
    是夜,羅姑娘跪在蒲團上。
    項公子靠在門框上,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卻沒敢進去打擾——他知道,這是屬於她和那些"被記住的人"的夜。
    "張阿婆,您總說我掃的地比您孫子還幹淨。"羅姑娘閉著眼,指尖輕輕撫過青磚縫隙,"李鐵匠,您給我打的銅哨我還留著,雖然現在不用它嚇野狗了。"
    祠堂四角的紅紋突然泛起微光。
    起初是若有若無的細絲,隨著她每念一個名字,紅紋便像被點燃的燭芯,一寸寸爬滿梁柱。
    項公子的金痕"唰"地立起來,在半空凝成問號,他卻隻是笑著搖頭——他早該想到的,阿羅的能力從來不是"看見",而是"記得"。
    "他不是來看我的。"羅姑娘突然開口。
    她沒睜眼,卻知道項公子正走進來,衣擺帶起的風裏有桂花糖餅的甜。
    "他是來看"她"的。"項公子在她身旁蹲下,金痕輕輕碰了碰她手背,"所以你繼續裝傻,我負責讓他信。"
    羅姑娘睜開眼,月光透過窗欞落進她眼底,像撒了把碎星星:"那...我們明天去買糖稀?"
    項公子挑眉:"你要捏糖狗?"
    "不。"她笑著搖頭,"我要捏隻搖尾巴的糖狐狸。"
    第三日黃昏的風裏裹著槐花香。
    羅姑娘蹲在祠堂台階上剝毛豆,項公子躺在廊下的石凳上啃黃瓜,金痕纏著黃瓜蒂蕩秋千——直到那道黑影出現在村口。
    會長的青衫洗得發白,手裏提的布包補丁摞補丁。
    他站在離祠堂三步遠的地方,像被施了定身咒,連衣角都不動。
    羅姑娘數著他顫抖的睫毛——一下,兩下,第三下時,他突然把布包放在門前,轉身就走。
    "阿羅,你說這包裏會不會是..."項公子的黃瓜啃到一半,突然噤聲。
    羅姑娘沒動,隻是托著下巴笑:"要是紙紮狗,我先跑十步,你殿後?"
    項公子翻身坐起,金痕"唰"地纏上他手腕:"我跑五步,你跑五步,公平。"
    布包靜靜躺在青石板上。
    晚風掀起一角,滲出的血跡在地上洇開,映出半行模糊的字:"妧兒...愛吃甜的。"
    羅姑娘的手指輕輕摳了摳石階縫隙——那裏有她今早偷偷埋的半塊桂花糖餅。
    第二日清晨,趙師姐端著糯米團子走進祠堂時,突然皺起眉:"這糖放多了?"
    羅姑娘正擦供桌,聞言抬頭。
    晨光裏,雪白的團子泛著蜜色的光,甜香像會走路似的,直往人心裏鑽。
    項公子咬了口團子,眼睛突然亮得驚人。
    他望著羅姑娘頸間的玉墜,金痕在腕間蹦躂成小太陽——那玉墜的紅繩,不知何時換成了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