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周福離開，嶽靈兒看著桌上熱氣騰騰的飯菜，又看看坐在窗邊、望著外麵零星燈火的薑大柱，低聲道，“這一路，多虧薑道友了。”
    薑大柱回過身，走到桌邊坐下，“出門在外，互相照應罷了。先用飯吧，你傷勢未愈，需補充些元氣。”
    兩人安靜用餐。飯菜味道普通，卻暖胃舒心。
    飯後，嶽靈兒盤坐榻上，繼續運功療傷。薑大柱則守在房內，神識如水銀瀉地，不著痕跡地籠罩著整個野穀集。
    此地龍蛇混雜，煉氣期修士居多，亦有幾道築基期的氣息隱伏，但並無特別引人注目之處。
    夜漸深，喧囂漸息。
    嶽靈兒收功時，臉色又好了幾分，她看向薑大柱，見他依舊坐在窗邊，身影在微弱月光下顯得格外沉靜。
    “薑道友，你.......不歇息嗎？”
    “我打坐即可。”薑大柱淡淡道，“你安心休息，明日還要趕路。”
    嶽靈兒知他修為深湛，不再多勸，和衣躺下，卻一時難以入眠。
    今日種種，從黑煞三虎到血狼幫，再到這陌生的野穀集，光怪陸離，遠超她平日宗門生活的見聞。而身旁這位神秘莫測的薑道友，更是像一團迷霧。
    想著想著，倦意終究上湧，她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車隊便已準備啟程。
    周福一邊指揮夥計裝載貨物，一邊湊到薑大柱身邊，低聲道，“前輩，昨夜小老兒與幾個相熟的店家打聽了一下，關於棲霞城近來的消息.......”
    薑大柱聞言，目光微動，“說說看。”
    周福看看不遠處的嶽靈兒，欲言又止。
    “前輩，我打聽到關於青雲宗石衝少俠的消息，不過.......這消息，恐怕有些.......有些不中聽。”
    薑大柱神色不變，隻微微頷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同時腳步自然地挪到一旁堆放貨箱的僻靜處，確保兩人的談話不會被嶽靈兒聽見。
    周福跟上，聲音壓得更低了，帶著幾分猶豫和謹慎，“昨夜在野穀集的‘聽風茶寮’，小老兒碰見一個剛從棲霞城過來的行商，他.......他說，大概七八天前，在棲霞城西街的‘醉仙樓’，親眼看見石少俠，跟.......跟一個名聲很糟的邪修在一塊兒喝酒，兩人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熱鬧得很。”
    “名聲很糟的邪修？”薑大柱眉梢微挑。
    “是，”周福舔了舔有些幹的嘴唇，眼裏流露出明顯的厭惡，“那人自稱‘玉麵郎君’，真名不詳，在散修和凡俗的陰暗麵裏，算是惡名昭彰。專修采陰補陽的邪術，禍害的女子不知凡幾，其中不乏有些修為的女修。幾年前曾被幾個受害者的親友聯手圍剿，卻讓他仗著身法滑溜和幾樣歹毒法器逃了，沒想到竟在棲霞城露麵，還跟石少俠.......”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濃重的惋惜和困惑，“那行商說，當時看到的人不少，石少俠似乎還頗為維護那玉麵郎君，因為鄰座有人低聲唾罵，石少俠當場摔了酒杯，差點動起手來。這事兒.......在棲霞城那魚龍混雜的地方，怕是已經傳遍了。不少人在背後議論，說青雲宗的高徒，怎地如此不分正邪，與這等下作邪修稱兄道弟.......實在是，自毀前程，令人扼腕。”
    薑大柱沉默地聽著，目光落在遠處起伏的山巒輪廓上。
    玉麵郎君.......這稱號倒是附庸風雅，卻遮掩不住內裏的肮髒。
    石衝竟與這等人物廝混，還公然維護？
    他倒是聽說，石衝一向灑脫不羈，沒想到灑脫成這個樣。
    “消息確鑿？”他問，聲音平淡。
    “那行商為人實在，與小老兒打過交道，從不妄言。”周福肯定道，“而且，醉仙樓的掌櫃私下也歎氣，說那兩位是樓上雅間的常客了，每次來都包場，不許旁人打擾，神秘得很。”
    “常客.......”薑大柱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如此看來，石衝滯留不歸，恐怕並非任務受阻，而是自願沉溺於此等齷齪交際之中。
    “關於黑水沼澤，或他去那裏的緣由，還有別的風聲麽？”
    周福搖頭，“黑水沼澤近來還算平靜，沒聽說有大變故。至於石少俠去那裏的緣由.......實在打聽不到。但棲霞城裏，他和玉麵郎君結交的事，傳得沸沸揚揚，比沼澤的瘴氣散得還快，影響很壞。”
    薑大柱微微點頭，目光掠過不遠處正給馱山獸喂水、側影帶著幾分憂思的嶽靈兒。這姑娘若知曉她傾慕的大師兄非但無恙，還在那煙花之地與采花淫賊把酒言歡，怕是道心都要受挫。
    “此事，暫且不要對嶽姑娘提及。”薑大柱收回目光，對周福淡淡道。
    “小老兒曉得，曉得。”周福連忙應承，“嶽仙子心性單純，這等汙穢事，還是.......還是不知為妙，免得徒增煩擾，也影響傷勢恢複。”
    “嗯，去安排啟程吧。”
    周福躬身退下，自去督促夥計。
    車隊再次緩緩移動，車廂內，嶽靈兒見薑大柱回來，忍不住又問，“薑道友，周管事方才神神秘秘的，是打聽到什麽特別的消息了嗎？關於棲霞城，或者.......大師兄？”
    薑大柱在她對麵坐下，迎著她清澈中帶著急切的目光，語氣平穩如舊，“無非是些市井流言，說近日城中不太平，有幾起盜竊案，巡防嚴了些。你大師兄的行蹤，還是得進城後，找可靠的門路仔細探問方知。”
    畢竟，石衝的消息，也是周福道聽途說。
    薑大柱知道，流言蜚語最可怕。
    自己沒有親眼看見，最好也不要詆毀別人的好。
    嶽靈兒輕輕“嗯”了一聲，懸著的心稍落，但看著薑大柱那深潭般不見底的眼眸，總覺得他似乎有所保留。
    她轉過頭，望向窗外塵土飛揚的道路，指尖不自覺地蜷縮起來。
    棲霞城……大師兄，靈兒就快到了，你可千萬不要有什麽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