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你肯定也有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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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控室內,吳恭的眼睛粘在分數榜上。
813。
他猛地一拍大腿,激動地轉向身邊的林驍,唾沫星子橫飛。
“林哥!林哥你看見沒!八百了!他們衝到八百了!”
“按照這個效率下去,三天之內完全可以衝到前五!”
林驍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他甚至沒看吳恭一眼。
他隻是抬手,指了指另一塊屏幕。
那上麵是雷鷹小隊的實時數據。
積分:2450。
“他們的‘參照組’,現在的積分是兩千四百五十分。”
林驍的聲音平淡無波,卻讓吳恭瞬間從頭涼到腳。
“按照比賽規則,初始分差、進步分差,都會被計入最終的加權總分。”
“以他們目前這種狩獵方式,初始分肯定是不錯的,就算最後能勉強趕上其他隊伍的積分,但有什麽用呢?”
“你有沒有考慮過後續呢?”
“現在就已經把自己給逼到極限,後續他們是要去獵殺八階源境生物不成?”
“很難獲取進步分。”
“最終的成績,我估計在七支隊伍裏排第五的樣子。”
“對於他們來說,確實已經不錯了。”
“也算是小小的證明了自己。”
“可是距離你的期望……”
“嗬嗬。”
吳恭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幹二淨,他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啊。
他光顧著看排名,卻忘了最關鍵的一點。
這場比賽,比的不是誰的初始分數高。
而是誰的“進步”大。
……
一天的時間一晃而過。
叢林中,九個渾身浴血的身影,終於重新聚集到一起。
這裏是他們商量好的夜間聚集點。
夜間無論是效率還是風險而言,都不是狩獵的好時間。
而一個人在源境中過夜也是十分危險的行為。
沒有人說話。
每個人都在劇烈地喘息,抓緊每一秒恢複著所剩無幾的體力。
可他們的眼神,卻和幾個小時前完全不同了。
那裏麵不再是迷茫和絕望,而是一種被逼到絕境後,野獸般的狠厲。
李然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看著不遠處的劉飛羽,咧開嘴,露出一口被血染紅的牙。
“眼鏡崽。”
“老子的辦法,還蠢嗎?”
劉飛羽低著頭,用一塊還算幹淨的布,反複擦拭著鏡片上的血汙。
許久,他才抬起頭。
“很蠢。”
他的聲音幹澀沙啞。
“但很有用。”
李然發出一陣低沉的笑聲,笑著笑著,又牽動了傷口,疼得齜牙咧嘴:“行了,我們商量一下守夜順序吧。”
“都恢複一下,明天早上繼續。”
就在這時,那個叫楊福遲蟬的女生,忽然指著一個方向,聲音裏帶著驚疑。
“你們看那邊!”
眾人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隻見遠處的林間,正爆發著一場激烈的戰鬥。
光輝不斷閃爍,伴隨著陣陣怒吼。
“過去看看?”一個男生提議。
“看個屁!趕緊找地方休息!”李然沒好氣地吼道,“我現在這個狀態,過去就是送死!”
可他的話音剛落,那邊的戰鬥似乎就有了結果。
一聲淒厲的獸吼之後,一切歸於平靜。
緊接著,一支十一人小隊從林中走出。
他們身上穿著和自己等人一樣的學院製服,氣息沉穩,臉上帶著勝利者的輕鬆愜意。
和自己這群剛從泥潭裏爬出來的難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為首的一個男生,麵容英俊,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傲慢。
他顯然也發現了李然這群人,臉上露出一抹誇張的驚訝。
“你們怎麽搞得這麽狼狽?”
李然的拳頭瞬間攥緊,額頭上青筋暴起。
對方小隊裏有人哄笑起來。
“趙哥,你不知道嗎?我聽人說,他們帶隊第一天就帶著妹妹旅遊去了,哪有空管他們啊。”
“就是,一群沒人要的棄子罷了。”
那個叫趙騰的隊長擺了擺手,故作大度地笑了笑。
“話不能這麽說,能參賽通過初選,肯定還是有可取之處的嘛。”
他一邊說,一邊帶著自己的隊伍走近,視線在李然等人身上掃過,最後落在他們身後不遠處,一頭被斬殺的源境生物屍體上。
“不錯啊,七階初級的,也拿下了。”
他嘴上說著不錯,可那表情,就像是在誇獎晚輩的長輩。
他身後的一個隊員,隨手將一具屍體扔在地上。
七階高級,【三頭火蟒】。
那人拍了拍手上的灰,像是在做什麽微不足道的小事:“行了,不跟你們聊了,我們還得去追下一個目標。”
“你們也加油,別給咱們魔卡學院丟人。”
見隊員說完,趙騰便帶著自己的隊伍,揚長而去,甚至沒再多看他們一眼。
那是一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徹徹底底的瞧不起。
死寂。
剛才還燃燒著一點點微光的心,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
他們每個人拚盡全力,舍生忘死,才勉強獵殺了一兩頭七階初級的源境生物。
而對方,輕輕鬆鬆就解決了一頭七階高級的。
並且,還有餘力去追尋下一個目標。
這就是差距。
一道令人窒息的,無法跨越的鴻溝。
“嗬……嗬嗬……”
李然的喉嚨裏發出意義不明的笑聲,他低著頭,肩膀劇烈地顫抖。
其他人也全都沉默了,剛剛才建立起來的一點信心,瞬間崩塌。
李然緩緩蹲下身。
他錯了。
他以為靠著一股狠勁,就能彌補差距。
可現實,卻給了他最響亮的一記耳光。
就在所有人都陷入絕望的深淵時。
一個清冷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他們身後響起。
“他們很強。”
眾人猛地回頭。
雲凰不知何時出現在那裏,她身上也沾染了不少塵土,但氣息平穩,顯然沒有經曆過太過慘烈的戰鬥。
“但他們馬上就要死了。”
“什麽?”劉飛羽猛地抬起頭。
雲凰沒有解釋,隻是抬起下巴,示意他們看向趙騰小隊離開的方向。
“跟上。”
……
趙騰的心情很不錯。
偶遇其它隊伍,並且用絕對的實力碾壓了對方的自尊心。
這種感覺,比獵殺一頭七階高級的魔獸還要舒爽。
少年得誌不輕狂,難道等老了再狂?
而且能影響其它隊伍的心情,或多或少對後續的積分獲取也能有一些影響。
對於自己沒有什麽壞處。
他這支隊伍的人員都是他精挑細選選出來的。
可不是什麽烏合之眾。
隊伍裏的偵察員忽然報告:“隊長,前麵有高能量反應!”
趙騰精神一振。
“什麽東西?”
“不確定,能量波動很奇特,像是一株植物……但又蘊含著龐大的生命力!”
植物形態的源境生物?
那可是稀有中的稀有,價值連城!
“所有人,準備戰鬥!今天,就讓我們再拿一個頭彩!”
趙騰意氣風發地下令。
很快,他們就在一片沼澤地的中央,找到了目標。
那是一朵巨大的,散發著妖異紫光的食人花。
它的花盤足有三米寬,邊緣長滿了利齒般的尖刺,無數藤蔓像毒蛇一樣在它周圍舞動。
八階初級。
戰鬥瞬間打響。
趙騰的小隊展現出了與李然等人截然不同的戰鬥素養。
兩名防禦係隊員幾乎同時在隊伍前方構築起交叉的能量壁,穩穩地擋住了食人花揮舞過來的第一波藤蔓。
“一號方案,菱形切割!”
趙騰一聲令下,隊伍立刻變陣。
兩名近戰隊員從左右兩翼高速切入,他們手中的兵刃閃爍著鋒利的光,目標直指那些藤蔓的根部。
後方的遠程攻擊手則開始有條不紊地傾瀉火力,每一道攻擊都精準地落在食人花的巨大花盤上,濺起紫色的汁液。
他們的配合流暢得賞心悅目。
雖然遠不如軍部那般精密,但至少每個人都清楚自己的定位。
每一次攻擊和防禦都恰到好處,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
土坡後方,李然等人看得幾乎忘記了呼吸。
“他們怎麽配合的這麽好?”一個男生喃喃自語,聲音裏滿是苦澀。
李然的拳頭死死攥著。
劉飛羽扶了扶眼鏡,鏡片下的臉龐一片慘白。
“看到了嗎?”
雲凰清冷的聲音在他們耳邊響起。
“他們的配合確實很好。”
“但每個人,都隻發揮了自己八成的力量。”
“都給自己留了退路。”
八成的力量?
這還隻是八成的力量?
李然等人無法理解。
在他們看來,趙騰小隊展現出的實力,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戰場上,戰況也正如他們所料,呈現出一邊倒的趨勢。
那頭八階初級的食人花雖然生命力頑強,但在趙騰小隊嚴絲合縫的攻擊下,花盤上的傷口越來越多,揮舞的藤蔓也變得遲緩無力。
“準備收尾!”
趙騰臉上浮現出勝利的笑容,他高聲下令:“最後一波,集火它的核心!”
隨著他一聲令下,小隊再次變陣,所有遠程火力的攻擊角度都變得更加刁鑽,準備給予這頭八階生物致命一擊。
勝利,似乎已是囊中之物。
可就在這時,那瀕死的食人花,巨大的花盤猛地收縮,所有殘存的藤蔓都縮回了本體。
一股極度危險的氣息,從它身上轟然爆發。
“艸!它要自爆!”趙騰的臉色驟變,急聲大吼。
然而,已經晚了。
食人花並沒有自爆,而是將所有積蓄的能量,都匯聚到了它花盤中心那張長滿利齒的巨口中。
下一秒,一道粗壯的紫色能量光束,夾雜著濃鬱的腐蝕性毒液,以一種完全不符合邏輯的速度,爆射而出!
目標,並非衝在最前麵的防禦隊員,而是站在隊伍最後方,那個剛剛嘲諷過李然等人的遠程攻擊手!
這記攻擊,蓄謀已久,快得讓人根本來不及反應。
那名隊員臉上的得意笑容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恐懼。
他想躲,可身體卻像是被釘在了原地。
而負責防禦的隊友,能擋。
但是他不敢擋。
因為他也不敢保證自己能夠硬扛這一次攻擊。
畢竟他才七階中級。
然而,就在那道毀滅性的紫色光束即將吞沒那名隊員的瞬間,一道金色的光幕,毫無征兆地在他麵前憑空出現。
嗡——
光幕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將那道紫色的能量光束穩穩地擋了下來。
劫後餘生的隊員雙腿一軟,直接癱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臉上滿是後怕。
趙騰等人也鬆了一口氣。
一道冰冷、不帶任何感情的機械音忽然響起。
【參賽者編號c003,王浩,因觸發‘非本人緊急救援機製’,違反比賽‘獨立自主’原則,現判定為‘狩獵失敗’。】
【取消其個人所有積分。】
不等他們從這巨大的變故中回過神來,那頭釋放了最後一擊的食人花,龐大的身軀也終於耗盡所有生命力,轟然倒塌。
他們贏了,斬獲一千積分。
可代價,是失去了一名主力隊員,以及他所貢獻的所有積分。
土坡後方,李然等人也聽到那段冰冷的宣告。
不知道誰忽然怪叫一聲:“我艸?直接取消個人積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
“你意思是……”
“你也……”
“那不然呢……”
李然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成了豬肝色,被一種巨大的羞恥和難堪所填滿。
劉飛羽擦拭眼鏡的動作僵在了半空中,許久,他才緩緩地,機械地完成了這個動作,將眼鏡重新戴上,低下了頭,讓人看不清他鏡片後的表情。
那個叫楊福遲蟬的女生,原本有些蒼白的臉,此刻更是沒有一絲血色,她下意識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氣氛,變得無比古怪。
沒有人說話,可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同樣的東西。
大家心裏都有鬼。
“你……你也有?”
終於,還是那個之前哭過的隊員,結結巴巴地問出了聲。
“我……”
李然張了張嘴,那個“我”字在喉嚨裏滾了半天,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他那所謂的悍不畏死,他那所謂的破釜沉舟,他那所謂的“就算是垃圾也要惡心別人一下”的豪言壯語。
在這一刻,都變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他確實不怕死。
因為他家裏人早就給他安排好了一切,那個隻要他受到致命威脅就會自動觸發的保命底牌,是他那個高高在上的哥哥,親手交到他手上的。
原來,他所謂的拚命,所謂的血性,都隻是一場有安全網保護的,自欺欺人的表演。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後。
不知道是誰,先發出了一聲尷尬的幹笑。
“嗬嗬……我家裏人怕我出事,非要塞給我的……”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
“我也是,我姐逼我帶上的,說我要是敢不帶,回去就打斷我的腿……”
“我爸說,這是家族的標配……”
一句句辯解,聽起來更像是一場比誰更拙劣的自我安慰。
他們像是終於找到了一個宣泄口,七嘴八舌地訴說著自己的“身不由己”,仿佛這樣就能減輕心頭那份沉甸甸的羞恥感。
到頭來,這支所謂的破釜沉舟小隊,不過是一群戴著昂貴護具,來體驗生活的大少爺大小姐。
就在這場混亂而尷尬的“坦白大會”中,所有人的聲音,漸漸地,不約而同地,小了下去。
因為他們發現,有一個人,從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
雲凰。
她就那麽安靜地站在那裏,清冷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靜靜地看著他們表演。
所有的視線,瞬間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那目光裏,帶著探尋,帶著最後一絲希望,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的祈求。
他們需要她也是“同類”。
這樣,他們的行為,才能顯得不那麽可笑。
李然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他用一種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近乎嘶啞的嗓音開口。
“你……”
“你肯定也有的,對吧?”
雲凰抬起眼,平靜地迎上他的視線。
那雙清澈的眸子裏,沒有嘲諷,沒有憐憫,什麽都沒有。
然後,她輕輕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