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站在原地，胸口劇烈地起伏，手臂上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傳來陣陣刺痛。
    他沒有理會傷勢，隻是死死地盯著那道清冷的背影。
    雲凰甚至沒有回頭看他們一眼，就那麽走了。
    她走得不快，背影卻像隻是隨手清理掉一些擋路的垃圾，而不是從絕境中救下了幾條人命。
    前所未有的恥辱感，混雜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像兩隻手，緊緊攥住了他的心髒。
    劉飛羽癱坐在地上。
    小隊裏其他人也都沉默著，臉上的表情複雜到了極點。
    剛才的絕望有多深，此刻的震撼就有多強烈。
    李然緩緩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傳來的痛楚讓他保持著清醒。
    他沒有說話，隻是將那道背影，和那鋪天蓋地、焚盡萬物的火焰，一同刻進了腦海裏。
    ……
    黑森林的入口處。
    蘇祈正聚精會神地盯著手機屏幕，手指飛快地操作著。
    屏幕裏的小人上躥下跳，然後一頭撞在尖刺上，碎成了一片像素塊。
    “哥哥，你又玩死掉了，這一關你打一下午了。”
    柳鳶嘴裏含著棒棒糖，含糊不清地指著屏幕。
    “沒事，還能複活。”
    蘇祈頭也不抬，熟練地點下重新開始按鈕。
    他身後不遠處，林驍的臉已經黑得快要滴出墨來。
    陸續有學員小隊從森林裏撤了出來，幾乎人人麵帶驚魂未定之色。
    他們帶回來的消息也大同小異。
    森林裏的源境生物不知為何集體發了瘋。
    它們不像是為了捕食，更像是在執行某種指令，悍不畏死地攻擊一切活物。
    詭異，邪門。
    這是所有人對今天狩獵的評價。
    林驍揉著太陽穴。
    難道超標了？
    這森林裏的異動他是探查過的。
    也是下個星期軍部準備清除的對象。
    按照軍部的配置，多支七階初期的小隊就能夠輕易處理。
    這些學員按照他的思路，雖然不能比軍部。
    但也不會這麽狼狽。
    他原本的計劃，隻是給這群眼高於頂的天才們一點壓力。
    畢竟剛剛修煉完畢，心裏的膨脹感需要打壓一下。
    可現在的情況，完全失控了。
    就在這時，又一隊人連滾帶爬地從林子裏衝了出來，為首的那個學員胳膊都斷了，慘白著臉嘶吼。
    “救命！救命！王濤他們被包圍了！全是怪物！”
    “那些東西……它們身上有黑色的藤蔓！”
    林驍的心猛地一沉。
    他猶豫了一下。
    雖然說過生死自負，不會救援。
    他不能眼睜睜看著這群大夏未來的棟梁，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裏。
    “醫療隊！”
    林驍轉身，聲音變得冷硬，“準備救援！”
    他身後的幾名軍官立刻行動起來。
    “一隊二隊，跟我進去！把所有人都給我帶出來！”
    林驍抽出自己的武器，下達最後的命令。
    “是！”
    救援隊沒有半點遲疑，迅速集結，就要衝進那片吞噬生命的黑暗森林。
    ……
    森林深處。
    李然的小隊正在艱難地向外突圍。
    雖然最危險的圍攻被雲凰解除了，但零星的襲擊依舊不斷。
    他們每個人都掛了彩，靈魂力也消耗巨大。
    忽然，走在最前麵的李然停下了腳步。
    他警惕地看著前方。
    那裏的林間空地上，一道身影正背對著他們，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幹什麽。
    是雲凰。
    她還沒走？
    “是她！”劉飛羽也認了出來，聲音裏帶著幾分複雜。
    他們互相看了一眼，放慢了腳步，小心翼翼地靠了過去。
    走近了，他們才看清。
    雲凰正蹲在一頭死去的七階魔猿屍體旁。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上縈繞著一縷純淨的火焰，正在屍體上輕輕劃動著。
    她似乎察覺到了身後的動靜，但並未理會。
    李然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上前，聲音有些沙啞地開口。
    “剛才……謝謝你。”
    雲凰的動作沒有停，頭也不回地吐出兩個字。
    “別死。”
    李然一愣，她在關心我。
    “會拉低團隊分數。”
    雲凰的聲音依舊清冷，不帶任何感情。
    李然的臉頰瞬間漲紅，剛想說些什麽。
    雲凰卻站了起來，看了一眼他們這群人的慘狀，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跟著。”
    “撤離吧。我感覺不對勁。”
    說完，她便轉身，朝著森林外走去。
    李然等人麵麵相覷，最後還是咬著牙，默默地跟了上去。
    他們發現，跟在雲凰身後，那些原本會瘋狂撲上來的零星怪物，全都遠遠地避開了。
    一路無話。
    壓抑的氣氛中，他們終於看到森林出口的光亮。
    ……
    等到傍晚，所有人都撤回入口外的臨時休息區。
    林驍清點完人數，確認無人死亡，不過七十個學員中，有近三十輕重不一的傷員。
    總算鬆了口氣。
    他拍了拍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今天的表現，我很不滿意！”他的聲音冷峻回蕩。
    “處理傷口！”
    “好好休息一下，明天繼續。”
    “若是接受不了的也可以提前退出。”
    “至少我覺得這是在你們能力範圍之內的敵人。”
    學員們心中一凜，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刻開始搭建帳篷，處理傷口，氣氛凝重。
    夜，很快就深了。
    營地裏燃起幾堆篝火，疲憊的學員們圍坐在一起。
    隻有蘇祈，找了個最舒服的位置，鋪好地毯，讓柳鳶躺在自己腿上，給她講著故事。
    他那悠閑的樣子，與周圍緊張的氛圍顯得那麽格格不入。
    忽然，黑暗的森林深處，傳來了一聲震天的獸吼。
    緊接著，大地開始輕微地震動。
    “戒備！”
    所有學員瞬間從地上彈起，紛紛抽出武器，擺出了防禦陣型。
    林驍站在營地邊緣，臉上露出一抹無人察覺的冷笑。
    這是他計劃中的最後一環，用一場可控的獸潮，來檢驗這群小家夥的極限。
    三頭體型龐大的七階後期源獸，帶著數十頭低階源獸，從三個方向衝出密林，直撲營地而來。
    腥風撲麵，殺氣騰騰！
    戰鬥，瞬間爆發。
    能量的光芒在黑夜中不斷炸開，兵器碰撞聲、源獸的咆哮聲、人類的怒吼聲交織在一起，譜寫出一曲混亂的血與火之歌。
    然而，學員們畢竟激戰了一天，早已是強弩之末。
    麵對悍不畏死的源獸，他們的防線很快就搖搖欲墜，不斷有人受傷。
    林驍滿意地點點頭，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效果。
    受傷是正常的。
    甚至他手上還有幾個允許死亡的指標。
    走在路上都有概率被車撞死。
    進了源境還想百分百保證安全？
    隻有在絕境中，才能逼出真正的潛力。
    他正準備下令讓埋伏在暗處的教官出手，控製住局麵。
    就在這時。
    那片最混亂的戰場邊緣，一個悠閑的身影慢悠悠地站了起來。
    是蘇祈。
    然後，他邁開步子，朝著那片血肉橫飛的戰場走了過去。
    林驍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想幹什麽？
    難道他要出手？
    在他的視角中，蘇祈的實力可能直逼九階。
    這批獸潮根本就不可能對他造成威脅。
    所以還特意‘劇透’，然後讓他不要出手，隻要自保就行了。
    林驍剛想出聲製止，卻看到蘇祈做出了一個讓他大腦瞬間宕機的動作。
    蘇祈沒有理會那些打得你死我活的學員和源獸，他隻是徑直走到了戰場中央，在一頭正噴吐著熊熊烈焰的七階炎魔獅麵前停下了腳步。
    所有人都驚呆了。
    就連那頭殺紅了眼的炎魔獅，也本能地停下了攻擊，巨大的獸瞳裏滿是困惑。
    蘇祈無視了那足以熔化鋼鐵的高溫，從兜裏掏出一根……還帶著包裝的生烤腸。
    他慢條斯理地撕開包裝，將烤腸用一根不知從哪摸出來的竹簽串好。
    然後，在全場死一般的寂靜中，他把那根生烤腸，遞到了炎魔獅的嘴邊。
    “借個火。”
    炎魔獅：“？？？”
    林驍：“？？？”
    炎魔獅巨大的腦袋上，浮現出極度人性化的茫然。
    它似乎在思考。
    “我是誰？”
    “我在哪？”
    “我為什麽要跟這群兩腳獸打架？”
    “以及眼前這個兩腳獸為什麽讓我給他烤腸？”
    這些終極哲學問題。
    蘇祈見它沒反應，有些不耐煩摸出另外一根竹簽捅了捅它的鼻子。
    “快點，烤焦了就不好吃了。”
    炎魔獅渾身一個激靈，仿佛受到了某種來自血脈深處的絕對指令。
    它不敢有絲毫違抗，小心翼翼地張開嘴，不是咆哮，也不是噴吐龍息般的烈焰，而是……輕輕地“哈”出了一小簇溫度恰到好處的，橘紅色的小火苗。
    火苗溫順地舔舐著烤腸，發出“滋滋”的聲響，濃鬱的肉香瞬間在戰場上彌漫開來。
    蘇祈熟練地翻動著烤腸，讓它受熱均勻，直到外皮變得金黃微焦。
    他收回手。
    “嗯，火候不錯。”
    然後，他嫌棄地撇了撇嘴：“算了，感覺你有口氣。”
    炎魔獅那顆巨大的腦袋，僵在半空中，橘紅色的小火苗還在嘴邊一明一暗，它看上去委屈極了。
    自己隻是按照要求吐了點火，怎麽還被嫌棄了？
    蘇祈沒再理會它。
    他邁開步子，朝著高處偷偷觀望的林驍走去。
    他走得很慢，步伐悠閑，完全無視了周圍那些利爪出鞘、獠牙外露的源獸。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隨著他的前進，那片由學員和源獸組成的混亂戰場，竟自動分開了一條通路。
    無論是殺紅了眼的源獸，還是精疲力盡的學員，都下意識地向兩旁退開，動作僵硬，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推搡。
    那兩頭之前還在大殺四方的七階源獸，此刻溫順得像兩隻被馴服的大貓，默默地低下頭，不敢與那道緩步走來的身影對視。
    那種感覺，就好像整個血肉橫飛的戰場，都隻是蘇祈家裏的後院，而他們這些拚死拚活的人，不過是院子裏吵鬧的螞蟻。
    蘇祈最終停在了林驍麵前。
    林驍的身體繃得像一塊鐵板，他的眼角在瘋狂地跳動，握著記錄板的手因為過度用力，指節已經發白。
    他把這根烤腸遞到林驍麵前。
    林驍：“……”
    林驍看著眼前的烤腸，又看了看蘇祈那張誠懇的臉，感覺自己的呼吸係統出現了一些障礙。
    “林教官。”
    蘇祈的語氣很認真。
    “你的宵夜。”
    林驍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感覺自己的理智正在一根一根地斷裂。
    “說好了給你帶燒烤的嘛。”
    蘇祈一臉的理所當然，還把烤腸往前又遞了遞。
    “但是你看，你每次都白嫖，從來不給錢，我這人做生意又講究誠信，不能讓你占便宜。”
    “所以這次就簡單點，來一根。”
    林驍仿佛聽見了自己腦子裏某根弦徹底崩斷的聲音。
    一股上不來也下不去，堵在胸口，讓他眼前發黑的氣。
    他伸出手，手指在劇烈地顫抖。
    他接過了那根生烤腸：“那真是謝謝你了。”
    然後，他轉過身，背對著所有人，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什麽。
    蘇祈沒再管他。
    他轉頭，看向那群依舊保持著靜止狀態的源獸，有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你們打你們的啊。”
    “別在這杵著了。”
    話音落下。
    那頭炎魔獅巨大的獸瞳裏，先是閃過一絲茫然，隨即，被羞辱和被戲耍的暴怒徹底淹沒了理智。
    它仰天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那不再是溫順的小火苗，而是夾雜著滾滾濃煙與硫磺氣息的，真正的，毀滅性的烈焰洪流，朝著最近的幾個學員席卷而去。
    “轟——！”
    狂暴的火焰，將大地都燒得焦黑。
    這聲咆哮像是一個信號。
    所有源獸都從那種詭異的溫順狀態中掙脫出來，它們剛才被壓製的凶性，此刻加倍地爆發。
    利爪撕裂空氣，能量肆意轟鳴，廝殺聲，慘叫聲，怒吼聲，再一次將這片小小的休息區變成了血肉磨坊。
    甚至比之前更加混亂，更加慘烈。
    幸存的學員們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打得措手不及，狼狽地翻滾躲閃。
    “臥倒！”
    “頂住！防禦陣型！”
    整個戰線瞬間被衝得七零八落。
    而林驍，依舊背對著這片混亂。
    他的肩膀停止了聳動，隻是僵硬地站著，手裏還捏著那根尚有餘溫的竹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