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靜！”
    他那帶著幾分沙啞的吼聲，將所有還沉浸在自己思緒裏的學員都驚醒了。
    “第一天的狩獵，到此結束！”
    “醫療隊！處理所有傷員！重傷員立刻送回基地！”
    “其餘人，原地休整！”
    林驍的聲音冰冷而生硬，不帶一絲感情。
    學員們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
    “教官，”一個聲音弱弱地響起，“那……那我們明天的考核……”
    “考核暫停！”林驍斬釘截鐵地打斷他，“黑森林的危險程度超出了預估，在沒有搞清楚狀況之前，所有人，不準再踏入森林一步！”
    “等候通知！”
    說完，他轉身就要走。
    他需要立刻向馮老匯報這裏的情況，這已經不是一場集訓，而是嚴重的超自然災害事件。
    “林教官。”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叫住了他。
    林驍的身體猛地一僵，他甚至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
    蘇祈牽著柳鳶的手，溜達了過來。
    “那個……考核暫停的意思，是不是說我們可以提前回去了？”蘇祈一臉誠懇地問，“這裏晚上又冷又潮，我怕我妹妹感冒。”
    林驍緩緩地，一寸一寸地，轉過了身。
    他死死地盯著蘇祈那張人畜無害的臉，嘴唇哆嗦了半天，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感覺自己再跟這家夥多說一句話，可能會當場心肌梗塞。
    最終，他隻是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給——我——滾——回——去——休——息！”
    吼完，他再也不看蘇祈一眼，頭也不回地衝進了自己的帳篷，那背影，帶著幾分落荒而逃的狼狽。
    “脾氣真差。”蘇祈撇了撇嘴，然後心滿意足地領著柳鳶回到了自己那塊幹淨的地毯上。
    ……
    夜，漸漸深了。
    營地在醫療隊的忙碌下，逐漸恢複了秩序。
    重傷的學員被緊急轉移，輕傷的則在處理完傷口後，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低聲交談著什麽。
    氣氛依舊壓抑。
    有兩人成了營地裏最特殊的存在。
    他們所在的位置，仿佛有一道無形的牆，沒人敢靠近。
    陳夜坐在火堆旁，擦拭著自己的黑框眼鏡，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靜。
    另外兩名隊友，一個叫張偉，一個叫王芳，是兩個看上去再普通不過的青年，此刻正一臉崇拜地看著陳夜，偶爾又用更加敬畏的眼神瞟一眼雲凰。
    他們早就知道陳夜很強，但他們從沒想過，會強到這種地步。
    蘇祈終於通關了那個折磨他一下午的遊戲，心滿意足地伸了個懶腰。
    他拍了拍旁邊陳夜的肩膀。
    “幹得不錯。”
    陳夜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不過下次別用那麽大的力氣。”蘇祈又補充了一句，“你看，血和腦漿濺得到處都是，多不環保。”
    陳夜：“……”
    張偉和王芳：“……”
    “你看人家雲凰。”蘇祈指了指遠處那個獨自靜坐的身影，“直接燒成灰，風一吹就散了，幹淨又衛生，值得我們學習。”
    陳夜沉默了片刻，認真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
    第二天的清晨。
    陽光穿過稀疏的樹冠，灑在滿目瘡痍的營地上，卻驅不散那股凝重的氣氛。
    林驍一夜沒睡，眼眶裏布滿了血絲。
    他已經將這裏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上報。
    馮老隻回了他四個字。
    【保護好他。】
    這個“他”，指的究竟是誰，林驍其實已經心知肚明。
    經過一晚上的發酵，學員們之間的氣氛也變得微妙起來。
    此時。
    蘇祈正盤腿坐著，麵前擺著一張小桌子，正在和妹妹玩我畫你猜。
    “哥哥，你畫的是王八嗎？”
    “不是，這是玄武。”
    林驍看著桌上那個畫的歪歪扭扭，醜得別具一格的王八，太陽穴又開始不受控製地突突直跳。
    他走上前。
    “蘇祈。”
    “幹嘛？”蘇祈頭也不抬。
    “你跟我出來一下，我有點事想跟你單獨談談。”林驍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蘇祈停下筆，抬起頭打量了他一下。
    “哦。”
    他放下筆。
    然後他站起身，跟著林驍朝營地外圍的樹林走去。
    兩人一前一後，在林間走了幾百米米，在一塊空地上停下。
    林驍還沒開口。
    蘇祈先說話了。
    “你想學那個？”
    林驍一愣：“學什麽？”
    “源流構建法啊。”蘇祈一臉“我都懂”的表情，“看上雲凰那個了？那個確實猛，不過對天賦要求高，你這年紀估計有點懸。要不我給你推薦個溫和點的？養生。”
    林驍的臉部肌肉劇烈地抽搐著。
    他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仿佛要將胸中所有的鬱氣都一同排空。
    “我不是來跟你說這個的。”
    “哦，那你找我幹嘛？”蘇祈的興趣瞬間消失了一大半。
    “今天中午，所有人，會全部撤離這個源境。”林驍盯著他，一字一頓，“到時候你別亂跑，要是集合的時候找不到你，會很麻煩。”
    蘇祈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怎麽了？出事了？”
    林驍沉默地點了點頭。
    “是的。”
    然後就沒有下文了。
    蘇祈等了半天，看他還是那副便秘的樣子，忍不住追問。
    “出什麽事了？昨天那波獸潮，跟你安排的不一樣吧？有人在搞鬼？”
    林驍抬頭看了一眼蘇祈。
    他猶豫了片刻，似乎在權衡什麽。
    最後，他像是放棄了抵抗，用一種近乎虛脫的語氣，低聲開口。
    “昨天淩晨，我收到消息。”
    “另一個據點的……負責人，死了。”
    蘇祈臉上的懶散，第一次收斂了些許。
    “哪個據點？”
    “黑森林另一頭的據點。”林驍的聲音更低了，“我們這次集訓，原本的最終考核目標，就是去協助那個據點，進行一次區域性的清剿任務。”
    “讓一些學員在最外圍接觸接觸也是極好的。”
    這已經不是小事了。
    能在一個上限極高的源境裏負責一個核心據點，實力至少也是十階。
    這種級別的強者，在外麵任何一個地方，都足以成為一方的鎮守者，是真正的定海神針。
    “怎麽死的？”蘇祈問。
    “不知道。”林驍搖了搖頭，眼中布滿了血絲，“據點失聯了。軍部派出的偵查小隊，在靠近核心區之後，也全部失聯。隻傳回來最後一張模糊的照片。”
    “照片上是什麽？”
    林驍的嘴唇動了動，似乎在回憶某個讓他極度不適的畫麵。
    “一朵花。”
    “一朵……開在屍體上的，血色的花。”
    “這個消息，隻有極少數人知道，是封鎖的。”林驍鄭重地看著他，“你不要到處亂說。”
    “我是那種人麽？”蘇祈很不滿：“我辦事，你放心。”
    林驍的表情變得有些一言難盡。
    “就是因為是你辦事，我才不放心，你就沒做過什麽靠譜的事情。”
    “我怎麽就不靠譜了？”蘇祈不服氣，“我說給你帶燒烤就給你帶了，還專門找炎魔獅借火，多有誠意。”
    林驍感覺自己的胃又開始抽痛了。
    就在他想反駁的時候，腰間的通訊器突然發出了一陣急促的“滋啦”聲。
    他臉色一變，立刻拿起通訊器。
    “不好意思，等我一會。”
    他走到一邊，背對著蘇祈，壓低了聲音。
    “……收到，請講……重複一遍，確認……瑪卡巴卡……。”
    “稀裏嘩啦。”
    “嘰裏呱啦。”
    一堆蘇祈聽不懂的加密通話。
    他百無聊賴地踢了踢腳下的小石子。
    幾分鍾後，林驍掛斷了通訊，臉色比之前還要難看，簡直就是鍋底本底。
    他走回來，第一句話就是。
    “有新消息，好像是‘降臨者’的手筆。”
    蘇祈挑了挑眉：“這也是能和我說的？”
    林驍解釋：“馮老為了你連夜給我打招呼……你說呢？”
    這一下就不奇怪了。
    “降臨者”的手段千奇百怪，想要無聲無息間消滅一個據點，雖然聽起來有些誇張，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唯一的疑問就是。
    “他們圖什麽？”蘇祈問出了核心問題。
    林驍愣了一下。
    “圖什麽？”
    “對啊。”蘇祈攤了攤手，“據點之所以能當釘子，靠的是大夏源源不斷的後勤補給。那群‘降臨者’偷偷摸摸的，連運包辣條都費勁，他們就算拿下了據點，能守得住嗎？沒補給，那就是個空殼子，守著有什麽用？完全就是損人不利己。”
    林驍沉默了。
    他之前隻想著據點被端了，損失慘重，敵人凶殘。
    卻沒細想這背後的邏輯。
    蘇祈的話，一針見血。
    “除非……”蘇祈摸著下巴，眯起了眼睛，“他們的目的，根本就不是那個據點。”
    林驍的瞳孔微微一縮。
    “那是什麽？”
    “是那朵花。”蘇祈的語氣很平淡，像是在說今天中午吃什麽，“或者說，是‘種’出那朵花的東西。”
    林驍感覺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如果真是這樣，那事情的性質就完全變了。
    “降臨者”不是在攻城略地，他們是在……“播種”？
    他們想把整個源境，都變成那種詭異花朵的溫床？
    林驍繼續說：“你這個說法好像也有點對。”
    “但是我們這邊的結論是降臨者對我們的挑釁。”
    蘇祈反問：“那你們怎麽處理呢？”
    林驍說：“這是高層之間的博弈，暫時不需要我來操心，我負責執行就好了。”
    “或者說我即便想出了什麽，也不可以擅自行動。”
    “行了，別想了，你腦子不夠用。”蘇祈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事你們打算怎麽處理？直接搖人，派大部隊過來推平？”
    “軍部的支援已經在路上了，但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到。”林驍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在此之前，我們必須把所有學員安全撤離。”
    “哦。”蘇祈點點頭，“那我先回去收拾東西了。”
    說完，他轉身就準備走。
    “等等！”林驍叫住了他。
    “又幹嘛？”蘇祈不耐煩地回頭。
    林驍的嘴唇動了動，臉上浮現出一種極為掙紮的神色。
    驕傲，理智，還有作為軍人的職責，在他腦子裏打成了一團亂麻。
    最後，他像是泄了氣的皮球，用一種近乎懇求的語氣開口。
    “我需要你幫個忙。”
    “免談。”蘇祈拒絕得幹淨利落，“打打殺殺不適合我，而且我暈血。”
    ……
    黑森林深處。
    蘇祈的腳步停了下來。
    周圍很安靜。
    太安靜了。
    沒有鳥鳴，沒有蟲叫，甚至連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都沒有。
    整個森林，像是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巨大屍體。
    昨天還在這裏瘋狂嘶吼的源境生物，此刻連一根毛都看不見。
    它們都跑了。
    或者說，是被“清理”了。
    蘇祈蹲下身，撚起一撮地上的泥土。
    泥土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灰敗色，失去了所有的生機。
    他能感覺到，這片土地的“源”，正在枯萎。
    一股陰冷、汙穢、充滿了死寂與惡意的力量，正像病毒一樣，順著大地的脈絡，朝著整個源境的每一個角落蔓延。
    而這股力量的源頭，就在森林的最深處。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繼續向前走。
    沒走多遠，他又停下了。
    在他前方不遠處，一棵巨大的古樹下，一朵妖異的血色小花，正在靜靜地綻放。
    花瓣嬌豔，邊緣那圈暗金色的紋路，比昨天雲凰遇到的那朵更加清晰，也更加邪異。
    而在花朵的下方，一頭七階風狼的屍體，已經徹底幹癟，所有的生命精華，都成了這朵花的養料。
    “還真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啊。”
    蘇祈嘖了一聲，臉上沒什麽意外。
    他能感覺到，這朵花在“呼喚”他。
    那種源自精神層麵的誘惑，比昨天那些學員遇到的要強烈百倍，幾乎已經形成了實質性的精神衝擊。
    【過來……】
    【成為我的一部分……】
    【你將得到……神的力量……】
    那聲音充滿了蠱惑，直接在蘇祈的腦海中響起。
    蘇祈掏了掏耳朵。
    他抬起腳，很隨意地，一腳踩了下去。
    “啪嘰。”
    一聲輕響。
    那朵足以讓七階強者精神崩潰的妖花，連同它那套聽起來很厲害的“神之許諾”，被他像踩滅一根煙頭一樣，碾進了泥土裏。
    做完這一切，他像是嫌鞋底髒了，還在旁邊的草地上蹭了蹭。
    他抬起頭，望向森林核心的方向。
    隔著遙遠的距離，他仿佛能看到，在那片被濃霧籠罩的區域，一朵巨大到遮天蔽日的，由無數屍骸與絕望澆灌而成的，恐怖的血色之花，正在緩緩盛開。
    那才是母體。
    這些，都隻是它播撒出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