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祈走在森林裏。
    越往裏走，那股不祥的氣息就越是濃鬱。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甜膩的、類似屍體腐爛後又被香料醃漬過的怪味。
    地麵是灰敗的，踩上去軟綿綿的，像是踩在腐爛的血肉上。
    周圍的樹木已經完全失去了原本的形態，它們扭曲著，糾結著，樹幹上浮現出一張張酷似人臉的樹瘤，那些樹瘤的嘴巴無聲地張著，仿佛在發出永恒的哀嚎。
    【渺小而強大的生命啊……】
    那個聲音又在腦海中響起，這一次，它不再是單純的誘惑，而是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審視。
    【你的靈魂，是我見過最美味的珍品……】
    【看看你身後，看看你所珍視的一切……】
    蘇祈的眼前，景象突變。
    他看到柳鳶的小臉上掛滿了淚水，正被無數黑色的藤蔓拖入地底。
    他看到林驍和營地裏所有的學員，都在血色花海中哀嚎，最終化作一具具幹癟的屍骸。
    幻境？
    蘇祈撇了撇嘴，覺得有點無聊。
    他甚至懶得去戳破。
    他隻是抬起手，打了個響指。
    啪。
    一聲脆響。
    眼前的幻境，如同被砸碎的鏡子，瞬間崩解，化作無數光影碎片，消散在空氣中。
    周圍，依舊是那片死寂扭曲的森林。
    【……怎麽可能？！】
    那個聲音裏，第一次帶上震驚與不解。
    蘇祈掏了掏耳朵，繼續向前走，“翻來覆去就這麽幾招，能不能有點新意？”
    他走過一棵扭曲的古樹，那樹幹上最大的一張人臉樹瘤，眼睛突然睜開，兩道血色的光芒直射他的後心。
    蘇祈頭也沒回。
    那兩道足以瞬間侵蝕七階強者靈魂的血光，在靠近他身體半米時，就自動湮滅了，連一絲漣漪都沒能激起。
    而那棵古樹，則在瞬間失去了所有生機，樹皮剝落，枝幹枯萎，化作了一堆腐朽的木屑。
    蘇祈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
    他已經來到了森林的最核心區域。
    這裏沒有樹。
    隻有一片廣闊的，由無數屍骸堆積而成的巨大盆地。
    而在盆地的正中央，那朵恐怖的血色之花，終於展露了它的全貌。
    那是一朵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巨大到遮蔽了天空的，由血肉、骸骨與絕望構築而成的怪物。
    它沒有根莖，它的根，就是這片盆地裏堆積如山的屍體。
    人類，源獸，甚至還有一些穿著大夏軍部製服的……強者。
    他們的屍體以一種詭異的方式扭曲、融合，共同構成了這朵花的“花瓣”。
    每一片花瓣上，都睜著成千上萬隻眼睛，那些眼睛裏充滿了痛苦、怨毒與瘋狂。
    花蕊的部分，則是一個不斷收縮、膨脹的，巨大的血肉旋渦，無數靈魂的光點在其中沉浮、尖嘯，最終被徹底碾碎，化作最純粹的養料。
    濃鬱到化不開的汙穢能量，形成肉眼可見的黑紅色霧氣，將整片區域籠罩。
    這裏，就是地獄。
    【你來了。】
    這一次，不再是精神層麵的低語。
    而是成千上萬個聲音，男女老少，混雜在一起，從那朵巨花的每一個部分同時響起，匯聚成一股撼動天地的恐怖聲浪。
    【我們等你很久了。】
    【執星者大人，對你很感興趣。】
    “執星者？”蘇祈挑了挑眉：“那個撿垃圾的？”
    【放肆！】
    聲浪瞬間變得狂暴，整個盆地都劇烈地震動起來。
    【你根本不明白，自己麵對的是何等偉大的存在！】
    【我們是新世界的萌芽！我們是進化的終點！我們是……】
    “行了行了。”蘇祈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打斷了它的自我介紹：“口號喊得挺響，就是長得醜了點。”
    他打量著眼前這朵巨花，臉上露出嫌棄的表情。
    “說真的，你們‘降臨者’是不是對美學有什麽誤解？搞出來的東西，一個比一個醜。”
    【你這是在……找死！】
    巨花徹底暴怒了。
    它那由無數屍骸構成的花瓣猛地張開，花蕊處的血肉旋渦瘋狂加速。
    嗡——！
    一股無形的，卻足以將空間都扭曲的恐怖力量，瞬間鎖定了蘇祈。
    那不是單純的能量攻擊。
    而是“凋零”與“腐朽”這兩個概念本身。
    蘇祈腳下的土地，在一瞬間失去了所有色彩，化為灰敗的沙礫。
    他周圍的空氣，也變得滯澀、汙濁，仿佛時間都在這裏加速流逝，要將一切都帶向終末。
    任何生命，在這一擊之下，都會被瞬間剝奪所有的生機，靈魂與肉體一同腐朽，化為塵埃。
    然而，蘇祈隻是靜靜地站著。
    那股足以讓十階強者都為之色變的“凋零”之力，在靠近他身體時，就像撞上了一堵看不見的牆，被輕易地隔絕在外。
    【這不可能！】
    巨花那混雜的聲音裏，充滿了無法置信的驚駭。
    【你的本質……你到底是什麽東西？！】
    【為何我的力量……對你無效？】
    當然是無效的。
    不然蘇跡也不敢孤身一人來這裏了。
    原本他是不打算摻和這件事的。
    但是……
    仔細一想其中的細節……
    ‘執星者’……
    ‘園丁’……
    ‘詭異的花朵’……
    很難不將後者將前者聯係在一起。
    再加上源獸被操控和對方揚言要綁架柳鳶威脅他。
    都很符合發生的事情。
    蘇祈直接使用了那張許久都沒有出場過的卡牌——【山木星燃】。
    星辰所及之處，那濃鬱的黑紅色霧氣，如同被陽光照射的積雪，迅速消融。
    那些扭曲的屍骸，那些痛苦的靈魂，在接觸到光芒的刹那，臉上所有的怨毒與瘋狂都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寧與解脫。
    他們對著蘇祈的方向，無聲地躬身，然後化作點點光塵，消散。
    【不——！】
    巨花發出了最後的，淒厲的尖嘯。
    它瘋狂地催動著所有的力量，試圖抵擋這淨化一切的光芒。
    但沒用。
    一切“黑暗”與“汙穢”，都顯得那麽可笑，那麽不堪一擊。
    它那龐大的，由血肉與絕望構成的身軀，在那純粹的光芒中，寸寸消解，土崩瓦解。
    幾秒鍾後。
    光芒散去。
    盆地裏，那朵遮天蔽日的血肉之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堆積如山的屍骸，也全都化為了虛無。
    隻有一片幹淨得過分的，仿佛被徹底清洗過的土地。
    以及……
    在盆地的最中央，那朵巨花原本所在的位置，留下了一顆拳頭大小的，還在微微搏動的，如同心髒般的黑紅色肉塊。
    那是它的核心，也是它所有力量與罪惡的凝聚體。
    蘇祈溜達了過去，蹲下身，戳了戳那個肉塊。
    軟乎乎的，還挺有彈性。
    隨後，整顆心髒爆炸，掉落出一張卡牌。
    【卡牌名稱：星輝之主的傑作】
    【類型：素材】
    【稀有度：神話】
    【能量等級：??????????（十階）】
    【效果：蘊含著龐大而汙穢的生命源力與靈魂能量，是某個失敗造神計劃的殘次品，可用於煉金、附魔或……或是當充電寶？】
    【備注：也許，加點孜然和辣椒麵，會是不錯的宵夜？】
    蘇祈把那張還在發熱的卡牌揣進口袋，轉身往回走。
    這種卡牌就不放在自己的卡槽裏汙染卡槽了。
    找個機會拿去換錢就好了。
    來的時候，森林裏陰森詭異，現在回去，陽光明媚，鳥語花香。
    他覺得自己的行為，堪稱源境環保衛士的典範。
    ……
    營地裏，氣氛已經緊張到了極點。
    林驍剛剛下達了死命令。
    所有人員，必須在半小時內完成集結，準備強行撤離。
    他已經顧不上去追究蘇祈跑哪去了，現在每多待一分鍾，危險就增大一分。
    那朵詭異的血肉之花，就像懸在所有人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報告！所有學員已集結完畢！”
    “醫療物資已裝車！”
    “一隊、二隊準備就緒，隨時可以出發！”
    林驍聽著耳邊不斷傳來的匯報，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森林深處，握著武器的手青筋暴起。
    就在他準備下令出發的瞬間。
    一個身影從林子裏晃晃悠悠地走了出來。
    “唉，總算趕上了。”
    蘇祈拍了拍身上的灰，一臉慶幸。
    “還以為你不等我就走了呢。”
    他扭頭，看著這個在禁令之下，還敢私自跑進森林，並且安然無恙走出來的家夥。
    林驍的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
    不是因為憤怒，而是因為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混雜著即將心肌梗塞的憋悶。
    “你……”
    他剛說出一個字。
    “滋啦——滋啦——”
    他腰間的最高優先級通訊器，突然發出了一陣劇烈的電流雜音。
    林驍臉色一變，顧不上蘇祈，立刻接通。
    通訊器那頭，傳來一名情報分析員語無倫次的，夾雜著狂喜與驚駭的吼聲。
    “報告林隊！‘黑森林’……‘黑森林’的能量讀數恢複正常了！”
    “高濃度汙染源……消失了！”
    “重複一遍！汙染源徹底消失了！我們的偵察機已經可以進入核心區，那裏……那裏什麽都沒有了！幹淨得像被水洗過一樣！”
    林驍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他僵硬地抬起頭，看著麵前的蘇祈。
    蘇祈正從兜裏掏出那張黑紅色的卡牌。
    “要上交麽？不要我拿去賣錢了。”
    林驍感覺自己的呼吸係統正在罷工。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蘇祈麵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他指了指森林深處，聲音幹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
    “是你……做的？”
    “做什麽？”
    蘇祈茫然地抬起頭。
    “哦，你說那朵大花啊。”
    他恍然大悟。
    “嗯，我給拔了。”
    他回答得輕描淡寫，就像在說自己剛剛順手拔了一根雜草。
    “它長得太醜了，影響市容。”
    林驍的嘴巴張了張，又合上，然後又張開。
    他感覺自己的聲帶已經失去了功能，隻能發出“嗬……嗬……”的漏氣聲。
    他這輩子經曆過無數大風大浪，指揮過最慘烈的戰役，也見過最不可思議的奇跡。
    可眼前發生的一切，徹底擊碎了他引以為傲的理智和認知。
    那可是軍部判定為最高威脅等級，需要調集至少三名十階強者才能嚐試處理的超自然災害源頭。
    被他……一個人，在溜達的功夫裏，順手給拔了？
    理由是……長得醜？
    這一刻，林驍忽然覺得，之前蘇祈測爆測試柱，或者雲凰評級傳奇，都顯得那麽的……樸實無華。
    他往後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捂住了臉。
    他需要靜靜。
    ……
    黑森林的危機，以一種所有人都無法理解的方式，戲劇性地解除了。
    撤離命令被取消。
    學員們被告知，是軍部動用了某種尚未公開的戰略級武器，一舉清除了汙染源。
    這個解釋合情合理，大部分人都信了。
    隻有少數人，比如陳夜，比如雲凰，他們看著那個正圍著篝火，試圖把一塊黑紅色肉塊串起來燒烤的蘇祈，陷入沉思。
    “林教官，吃一口？”
    林驍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他已經不想說話了。
    他現在隻想這一切趕緊結束，然後申請調去天淵最前線，他寧可天天跟那些怪物肉搏，也不想再看到蘇祈這張臉了。
    風波，似乎就這麽過去了。
    ……
    第三天，狩獵考核在一種古怪的氣氛中宣告結束。
    最終的成績，毫無懸念。
    雲凰的小隊，以一種碾壓性的，甚至可以說是斷層式的優勢，拿下了團隊第一。
    但光是雲凰的積分對於其他隊伍而言就已經是一個天文數字了。
    沒有人對此有任何異議。
    見識過那晚的戰鬥後，所有人都清楚，他們和那兩人，已經不是一個次元的存在了。
    當林驍宣布集訓正式結束時，整個營地響起了一陣如釋重負的歡呼。
    蘇祈第一個拉著柳鳶，衝向了返回的運輸車。
    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回家，躺在自己柔軟的大床上，打一下午遊戲了。
    運輸車上。
    蘇祈靠在窗邊，看著下方飛速掠過的源境大地，有些昏昏欲睡。
    忽然，他心有所感，微微側頭。
    在他的視線盡頭，遙遠的天際線上，一道模糊的光影，一閃而逝。
    那道光影，似乎也察覺到了他的注視，在空中停頓了一瞬。
    雖然隔著遙遠的距離，但蘇祈能清楚地“看”到，那光影的形態。
    那是一個身穿華麗星袍，麵容籠罩在光芒中，看不真切的男人。
    男人似乎對他笑了笑，然後，整個身影便化作點點星光，徹底消散在空氣中。
    不是挑釁。
    更像是一種……饒有興致的，居高臨下的觀察。
    就像人類，偶爾會停下腳步，觀察一下腳邊那隻比較有趣的螞蟻。
    蘇祈的眉頭，不易察覺地挑了一下。
    他收回視線，重新靠回椅子上，閉上了眼睛。
    “麻煩。”
    他低聲咕噥了一句，翻了個身，繼續睡覺。
    他討厭麻煩。
    但好像，麻煩總是喜歡主動找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