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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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椒如李老伯所說,坐著船到了河對岸,又問了柳岸村的人,順順利利的找到了這戶人家裏麵。
    他們看起來並不悲傷,見她還有些緊張,一個勁兒的埋怨自家孩子不好,又極力撇清關係。
    說是多年沒見,她做什麽都跟他們無關,有人看不過眼,說了句:“不是上個月才見過,從她那裏拿了銀子回來,好頓顯擺。”
    “啊呀,關你什麽事嘛!”
    他們氣急敗壞的擺著手趕那人走。
    鬧鬧騰騰的,屍體今早就埋了,埋在了荒地上,不必花銀兩買地,也是省事。
    申椒拿出薛順的玉佩和發冠給他們,這些人兩眼又放起光來,熱情的留她吃飯,還從門後抓出兩個女孩子來想要塞給她帶去做丫鬟。
    黑瘦的模樣,皮膚粗糙,頭發毛躁的像一把草和她們的姐姐不是很像,像的是眼中的怯懦和木然的神色。
    似乎人還乖乖立在那裏,魂已經飄去別處,這樣多半是不會覺得痛苦,然而也做不了什麽好丫鬟,會像她們的姐姐一樣,一低下頭去就不留心周遭了。
    申椒本來也不會帶她們走,毫不猶豫的拒絕了:“莊裏不缺人,若是想找個營生,不如送她們去哪個店裏做夥計,還能學些手藝。”
    “害,這樣蠢笨的丫頭,哪裏肯要她們,姑娘看著就是菩薩一樣的人,倒不如發發善心,我們也不必再去拜佛求神。”
    還是求去吧。
    申椒寧可做吃人的羅刹,也不做什麽救苦的菩薩。
    “我也不過是個丫鬟哪裏做的了主,若有機會我會記得這兩個妹妹的。”
    申椒為難的說了一句,從袖子裏掏出兩塊帕子遞給她們,摸了摸其中一人枯草一樣的頭發說:“拿著玩吧,有緣再會。”
    她們還有些猶豫的往爹娘那邊看,很乖的樣子。
    然而這在他們眼裏又坐實了蠢笨這毛病。
    “還不接下,呆的像兩頭瘟豬似的,怪不得不要你們。”
    女人瞟見男人不高興的臉,惡狠狠的戳了戳她們的頭,又笑嗬嗬的留申椒吃飯。
    “不了,還得回去複命呢。”
    申椒笑容不變,伸手把那顆被戳歪的腦袋扶正轉身走了。
    出了門行至矮矮的籬笆邊扭頭一看,正瞧見那男人搶走她們手中的帕子,要去換錢。
    兩個女孩子要哭不哭的癟了癟嘴,也沒說什麽,又惹來了不滿,叫罵聲響成一片。
    她就知道是這樣,怕是給兩塊糖也要從嘴裏摳出去的,申椒看那破舊的門板後跑出來一串小孩子爭著要看她帶去的那些東西就覺得可怕。
    還是得多賺點錢,要是今後要過這樣的日子,還不如當一輩子丫鬟呢,至少吃喝不愁。
    看天色已經有點兒晚了,隻怕回去也趕不上晚飯,渡口的車也沒有要上山的,申椒就去了豐澤村,在村口賣吃食的攤子上,買了些東西,尋到了村子中央的李家。
    越過門牆能看到院裏的牛棚子,還挺顯眼的,更顯眼的是……那可不止一頭牛,少說也有十幾頭,還有人正在幫牛刷洗。
    看似尋常,穿的也很破舊的李老伯此刻正坐在院子裏吧嗒吧嗒的抽著一杆烏銅走銀的煙袋鍋子,腳搭在橫蹬上,旁邊一方小桌擺著花生、酒壺。
    看樣子別提多享受了。
    申椒還以為他總不收車費是人好,看這才知道,敢情他是不缺那仨瓜倆棗。
    “姑娘可是來租牛的?進來看吧,我家這牛吃的可都是上等的草料,養的溜光水滑健壯的很,拉人耕地駝東西都沒問題,還頗通人性呢。”
    一個婦人熱情的招呼。
    申椒擺擺手:“不,我不是,我是來找李老伯的。”
    “李老伯?哎呀,看我這記性,你是村長說的貴客吧,快來,快進來。”
    她將申椒往裏請,李老伯聽見聲音也睜開眼站起身來,笑嗬嗬的說:“我算著時辰就估摸著你是走不成,果真來了,快進屋坐,飯等下就得。”
    申椒把自己買的東西遞過去,他也不客氣,交給那個在院裏幹活的婦人拿去廚房了。
    申椒和他說話時才知道,李老伯是豐澤村的村長,而豐澤村算是佃戶村,村裏大半的村民都是失了地又失了房的人,從幾十年前起就靠著給通財山莊種地為生,到現在日子已經好多了,蓋了自己的房子,還做起來租牛的生意。
    還有少半村民是史家的佃戶,另有兩三家外來戶。
    他們對通財山莊是充滿感激的,所以對她這個通財山莊來的丫鬟也很客氣。
    飯後村長的女兒叫住了幾個路過的小乞丐,問他們要不要吃東西。
    申椒好奇的朝那邊看,還望見兩個熟人,小阿暮在籬笆外蹦蹦跳跳的衝她招手叫著:“恩人姐姐!”
    還有個眼熟的男孩子,眯著眼看了看,叫她是:“拍花子的?”
    申椒記得他,在城門口見過,腳跟磨出血的那個半大孩子。
    申椒給他上藥時被他當成了拍花子的,大喊救命。
    那時候就髒兮兮的,現在更髒了,身邊圍攏著六七個同樣髒的小孩子。
    李老伯疑惑道:“姑娘,你認得水生他們?”
    “不認識,隻是見過,有點誤會。”
    申椒可不是拍花子的,那半大男孩也就是水生也意識到她不是了,剛剛就是脫口而出,這會兒反應過來神色有些不自然,扭頭問阿暮:“她就是你說的恩人?”
    “嗯嗯,恩人姐姐送我去了醫館,還給了我錢。”
    還想挖你的眼。
    申椒在心裏默默的接了一句。
    不過水生看起來似乎不知道這事兒,還很鄭重的朝她拱手道:“多謝,還有……我的腳,也謝謝你。”
    申椒不在意的說:“不客氣,舉手之勞。”
    “對你來說是舉手之勞,對阿暮來說是活命之恩,”水生說話有些文縐縐的,還問道,“敢問恩人高姓大名,日後若有機會,我們一定報答你的恩情。”
    日後若是需要你們報恩,我得過的多慘啊?
    她想想都覺得可怕,但還是說道:“我叫申椒。”
    “我記住了,小子金水生。”
    他又一拱手,扭頭就走,頗有些江湖少俠的瀟灑風度。
    李老伯的女兒麗娘在後頭問:“哎,這就走了?你們到底吃不吃飯呀?”
    “……”
    “吃的,吃的,多謝麗娘姐姐。”
    金水生還僵在那裏,阿暮已經掙脫他的手,端著碗跑了回來,還叫旁人道:
    “水生哥,牛牛姐,你們也快來吃呀。”
    那些大孩子看向金水生,其中一人小聲道:“怎麽辦老大,我好餓。”
    “餓了……餓了就吃唄……”
    江湖少俠說走就走,不會為了一碗飯停留,而小子金水生不行,他掏出碗又灰溜溜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