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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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老伯說金水生就是那個故事裏的孩子。
    被劉家打死的那個丫鬟,就是他姐姐,那姑娘叫土紅,主人家嫌棄這名不好聽,給改了叫芍紅。
    金家原本也是外來戶,不算富裕,又沒人脈,買不到熟地,隻能買荒地,荒還沒開完,一家子就快活不下去了,當娘的身子也不好,常要吃藥。
    姐姐就把自個買了,換了錢,爹娘也成佃戶,房也賣給了別人,總算是把病治好了。
    日子辛苦些,好在人還在。
    水生也聰明,常去村學偷聽,書念得比正經學生還好,先生就收下了他,隻要他們家一點飯食的錢,上午去念書,下午回去幫爹娘幹活。
    常說等他練好了字就去留文堂抄書,賺了錢就贖姐姐回來。
    村裏人問他要不要去科舉,當大官,他一本正經的說什麽自然是要的,等我贖了姐姐,攢夠錢,我們一家就去暘穀考個大官來做。
    李老伯吧嗒一口煙說:“小娃子毛都沒長齊,淨說大話,什麽考個大官做,能吃上飯就不錯嘍。”
    申椒問他:“那阿暮,就是那些跟著他的小孩是怎麽回事兒?”
    “都是他撿來的,”李麗娘抓著一把冒煙的艾草四處揮舞著,邊驅蚊邊說道,“你是沒看見,還有個吃奶的孩子呢,他看到就往家裏撿,虧了白莊頭心眼好,換個旁人都不讓他們進門。”
    她長歎一聲。
    申椒跟著歎氣:“也是可憐。”
    “誰說不是呢……”
    她看向申椒的模樣有些欲言又止似的,但什麽都沒說,又走了。
    拿著艾草去熏旁邊的屋子。
    晚上申椒是一個人睡的,李麗娘把屋子讓給了她,自己去別處擠著了。
    第二日,仍是好飯菜招待,就是這家人時不時的會看她一眼,又走開。
    申椒就是瞎子也能感覺到這裏頭是有什麽事兒,但她不想問,飯後就辭行了。
    還是坐李老伯的車,和送時蔬瓜果的一塊走,路上還不斷的有送水送柴的加入車隊,薄霧蒙蒙天有些冷,申椒披著麗娘的衣裳縮在車上,還以為李老伯不會說。
    但快到時他還是吞吞吐吐的開口打聽道:“姑娘是主子身邊的大丫鬟吧?我見過些,你們穿的和別的人不一樣,進出哪裏也自在,沒人攔著盤問,就拿那小牌兒一晃就得了。”
    申椒沒否認:“我是伺候十七公子的。”
    “……十七公子啊,”李老伯好像有點兒失望,但還是不甘心的問道,“姑娘,你家那個十七公子,人怎麽樣?”
    “心直口快,想什麽說什麽。”申椒說的很委婉。
    李老伯顯然沒能領會,還說:“那應該是個直性子的好人吧?你能不能……能不能和他說說,管管那幾個孩子,也不是要多好,就是讓他們跟我們一樣,放個牛,種個地什麽的,他們人小也費不了多少嚼穀,唉,我也知道這有點兒為難姑娘了,可那幾個孩子,實在是可憐……”
    可憐的孩子多了。
    “姑娘您就幫著替一嘴,不成就算了,您看成不?”
    成就怪了,薛順還自顧不暇呢,怎麽管別人?
    “我想想辦法。”
    申椒完全沒走心的答應了,李老伯連聲謝著,她卻一進大門就把這事兒拋之腦後了。
    蓼莪院靜的連點兒人聲都沒有,申椒琢磨著或許是都沒起,就先去了廚房準備,誰知金玉、瓊枝和靈奴都在,隻是兩個站這頭,一個站那頭,廚房沒多大,硬是弄出一副隔著長河的模樣,個個都繃著臉。
    “好靜啊,公子還沒醒嘛?”
    申椒輕飄飄的聲音過去,好像一滴冷水滾進了油鍋,嘭一下炸出數點油花。
    金玉率先陰陽怪氣道:“怎麽會沒醒,公子怕是被某些人氣的一夜都沒怎麽睡,偏她個子不高臉皮卻厚比城牆,人跟個鐵鼎似的寸步不移,就是不肯走,你說怪不怪?”
    “靈奴一心為主,既然進了蓼莪院的門,那就是蓼莪院的人,除非死了抬出去,不然哪裏都不去,這樣的道理,你們想必不懂,天長日久公子自會明白,誰忠,誰奸。”
    靈奴也是口舌伶俐。
    兩個人哼一聲,又誰也不理誰了。
    申椒聽的雲裏霧裏,隻能看見她們是飯煮了兩份、藥也煎了兩份。
    “到底怎麽了?”申椒又問。
    瓊枝擦擦手把她拽了出去:“噓,姐姐小點聲兒,快別問了,不然又要吵,公子不想要靈奴,趕她走她又不走,金玉姐姐打了兩句圓場,反倒被她嗆了一頓,兩個人就吵起來了,鬧來鬧去,公子昨天是飯也沒吃,藥也沒吃,自己把自己關在屋裏,也不理人,金玉姐姐就說早點熬了藥,做些吃的送過去,結果靈奴也是這麽想的,今早一見麵,這不又吵了起來。”
    申椒才不在乎她們吵不吵呢,隻望著主屋說:“你確定公子是不理人,不是暈過去了?”
    “肯定不是,”瓊枝說,“我怕他餓壞了,晚上搬了梯子,爬到房頂上探頭進去問過他,他還讓我滾呢,聽起來堅持一晚不是問題。”
    申椒:……
    “你怎麽探頭進去問的?”
    “掀開瓦片呀。”瓊枝理所當然的答。
    “那也就是說,公子在忍饑挨餓、病痛纏身的夜裏,最悲傷的時候,房頂忽然伸進一個倒吊著的頭,問他餓不餓?你猜他會把你當做你,還是把你當做鬼?”
    申椒試圖理解。
    瓊枝回憶了一下:“應該是……把我當做我吧,當時屋裏黑乎乎的,我怕看不清嚇著他,還提了燈籠進……去……”
    瓊枝說著自己都搖起了頭。
    申椒:“你哪怕從窗戶進去呢。”
    瓊枝:“我推了,窗戶是關的。”
    申椒:“那幹嘛不敲門呢?”
    瓊枝:“我怕他不讓我進,我尋思著,總得看一眼才安心。”
    這回不就是少看一眼,才出的事兒嘛。
    她也屬實是深思熟慮過了。
    瓊枝:“姐姐,我不會把公子嚇死吧?”
    申椒:“應該不至於吧,我覺得他挺堅強的,你早上去挨過罵了嘛?”
    “還沒。”她搖頭,“我這就去。”
    “還是我去吧,”申椒攔住她說,“他看見你或許會想起什麽。”
    屋頂的鬼臉又不是什麽美好回憶,一大早何必給他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