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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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條命是申椒的二師兄,他叫周伯言。
    不過江湖上的人都叫他九條命。
    他不是藥奴,而是弟子,也就是說,他是同一批的藥奴裏頭名,或是有些本事格外出彩,被上位者看重,提拔為弟子的。
    而弟子身上是沒有穿心蠱的。
    他可以殺人,就像他入回生穀之前那樣。
    申椒和他不太熟悉。
    她入穀時,周伯言早就可以獨當一麵了,常在外執行任務,就算是師兄妹也很少能看見他。
    申椒隻是聽說,他之所以叫九條命,是因為他殺了九個人。
    其中包括,他的親朋好友,同窗師長,街坊四鄰。
    聽起來像個嗜血的瘋子。
    可他不是瘋子。
    所以必然是有緣由的。
    說來說去繞不開兩個字——活命。
    歲大饑,人相食。
    爹娘想吃他活命,他就殺掉了自己的孿生弟弟,叫他代替自己去死。
    被發現了,就殺掉自己的娘親,再毒死父親。
    吃飽了去逃難,遇上曾經的同窗,算是幸運吧,他有車坐,周伯言搭上了順風車。
    可好景不長,馬死了,糧食也要吃盡了。
    同窗身邊的兩個下人見勢不好,偷了糧食和錢就跑。
    他們能怎麽辦?隻能硬著頭皮互相扶持著繼續走下去。
    可他太餓了,夜裏迷迷糊糊的竟將同窗看成了一匹垂死的瘦馬。
    飽食一頓後,追上一夥同樣在逃難的人,是他的同鄉,跟著他們,周伯言終於得活了,盡管還是吃了不少苦頭,卻走到了一個不曾遭災的地方。
    隻要越過那堵城牆,哪怕是要飯,也有了活的希望。
    可入城要十兩銀子。
    沒幾個人拿的出,他們隻好試著繞開,尋到了一個缺口,就往裏頭鑽,叫人發現了,就玩命的跑,他跑不動了,伸手拽住一個鄰居,想叫他拉自己一把。
    這種時候誰理他啊,已經有人被殺掉了。
    拉拉扯扯間,他伸手一推,鄰居撞翻了追來的人,也成了冤死鬼。
    他跑了,又活了下來。
    鄰居的妻子向他討要丈夫,他給不出去,索性送她去見丈夫。
    一不做二不休的也殺掉了他們的孩子,搶了糧食和錢揚長而去。
    再之後就是他的老師,他和老師相遇時,那些事都已經過去好幾年了,他淪為了隻能靠出苦力度日的流民,老師認出了他,將他帶回家中,給他好的衣裳和食物,繼續教他讀書,他又有了人樣,或許是太放鬆了。
    某一日說了夢話,殺人的事被老師知道了,他隱約聽見,老師在和家人商量著,是否要報官。
    他嚇得偷跑出去,老師追上來,叫他跟自己回去。
    他自然是不肯的,說來說去,動起手來……
    老師死了。
    什麽流民、讀書人,他都做不成了。
    他入了江湖,拜入了回生穀。
    這地方是不論善惡的,隻論價值。
    他說他背了九條命,應該過的比這九個人加起來都要好,這話聽著挺有價值的。
    有目標的人,會更努力,不管這目標像不像是人能說出來的話。
    申椒那個喜歡給人當爹的師父,常說叫她小心這個二師兄,她也一直都很聽話。
    要不是實在想不出還有誰在這邊活動,她才不會找他呢。
    不過是跟著金水生他們兜底就要她五兩金子,可是夠貴的。
    叫他去江南道打聽點事兒,就走這麽久,也夠沒用的。
    申椒坐著李老伯的牛車去見他時,他正在吃飯,紅泥小爐上坐著暖鍋,骨頭湯煮的沸騰起來,燙著些正嫩的菜蔬,還有酒和切成薄片的肉和魚。
    他一個人,一副碗筷,倒是雜七雜八擺了一桌子。
    “二師兄好會享受。”
    申椒看到院裏養了兩顆不大的桃花,正開的正嬌豔。
    竹籬笆圍出一塊地,還有新動過土的跡象,應該是要種菜的,鋤頭支在籬笆上。
    他穿著短褐卷著褲腿,鞋邊還沾著不少泥。
    周伯言斜眼看看她和李老伯,頗有人情味的問道:“來啦?吃了嘛?”
    “沒呢。”
    “那你吃了再來也成,出門左拐,有家餅鋪,羊湯煮的不錯。”
    申椒:……嗯,有人情味兒但不多。
    “不勞二師兄操心了,我餓了會自己找吃的。”
    “那挺好,看來不是傻子。”
    周伯言又睨她一眼:“師父給我來信,叫我若有閑暇多看顧你一二,我算著你也不是個沒斷奶的娃娃,有什麽可看顧的,心裏著實納悶,還以為你是個缺心眼的呢,還好,不是。”
    他沒什麽好心眼的戲謔道:“渴了也會喝水吧?下雨天知道要往哪裏跑嘛?若有不會的就說,別客氣,二師兄這會兒有空倒可以教一教你。”
    申椒的師父喜歡給人當爹,囉裏吧嗦的也是常事。
    但他那信的意思絕不是真指望周伯言看顧她,多半是提個醒,免得他忘記有申椒這麽個人,回頭撞上了再鬧出同門相殘的笑話。
    申椒才不信他會不知道師父是什麽意思。
    不過是存心擠兌她。
    就和其他師兄弟姐妹們一樣。
    “二師兄可真會說笑,師妹年輕記性好,怎麽會不知道這些事呢?等到七老八十的糊塗歲數,師兄再來提醒也不遲。”
    七老八十糊塗歲數隻是看起來才二三十歲的周伯言哂笑一聲:“好啊,到時一定,不說這個了,說正事。”
    申椒認真的看向他。
    周伯言正色道:“你去茅房時可要先脫褌袴啊。”
    申椒:……
    “二師兄也是呀,千萬別忘了,出去時要再穿起來呀。”
    師兄妹間事無巨細的關心叫李老伯啞口無言。
    悶悶半晌道:“姑娘,你們說著,我到門外去坐著。”
    “去吧。”
    如果可以,申椒也想去門外坐著,而不是戳在這裏聽他說這沒用的廢話。
    更可恨的是,周伯言說完了,就笑了笑,自顧自的吃了起來,看都不往這邊看一眼。
    申椒也不客氣,左看右看,沒見著別的凳子,幹脆一屁股坐在了他對麵。
    “二師兄此去可有打聽到什麽嘛?”
    “食不言寢不語,吃飯就是吃飯,睡覺就是睡覺,師妹不懂這個道理嘛?”
    周伯言掀了掀眼皮,很事多的說道。
    申椒深吸一口氣:“受教了,二師兄你……慢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