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光線裏，佟央的臉悄悄紅了，她將手中的紙袋攥緊，輕聲：“謝謝，我收下了。”
    “嗯。”
    佟央咬著唇，“那我先走了。”
    “Elise——”男人再次叫住她，“有空聊聊嗎？”
    佟央思索了下，覺得那晚的事一次性說清楚也好，點頭：“可以。”
    “稍等。”
    周白赫轉身走到駕駛室，吩咐司機先送師靜嫻回去，等會再回來接自己。附近剛好有家清吧，兩人前後腳走進去。
    不同於酒吧的熱鬧，這裏很安靜，內部裝飾得像洞穴，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酒香。
    找到位置坐下，服務生過來問他們喝什麽，佟央點了一杯橘子氣泡水，周白赫說要一樣的。
    “你好像很喜歡橘子。”
    佟央奇怪：“為什麽這麽說？”
    “那晚你用的香水，也是橘子味。”
    佟央用的是一款很小眾的柑橘調香水，清甜中帶著微微的苦，那晚他們肌膚相貼，空氣中都是這個味道。
    她垂下眼，不自在地將頭發別至耳後，“你想聊什麽？”
    睡都睡了，總不會秋後算賬吧？她可沒錢給他。
    但很明顯，佟央想多了。
    周白赫抿一口橘子氣泡水，目光清明又坦蕩，“那晚的事主要責任在我，Elise，我應該給你一些補償。”
    “怎麽，你要給我錢嗎？”
    “請相信，我沒有不尊重你的意思。”周白赫強調說，“是我闖進你的房間在先，冒犯你在後，所以無論你要什麽，能力之內我都答應。”
    佟央心想這個人真有意思，上趕著送錢，就不擔心她獅子大開口，狠狠宰他一筆嗎？
    她支著下巴，開玩笑道：“我要嫁給你，你也答應嗎？”
    周白赫認真思索片刻，說：“可以。”
    佟央低下頭，嘴角微微彎了彎，這是她今晚第一次笑。笑容裏好像藏著糖，甜到看客心眼裏去。
    “Brian先生，你很特別。”
    且不論那晚的事誰對誰錯，他沒有推脫，沒有狡辯，沒有消失，而是幹淨利落地攬下，這就足以證明，他是個很有擔當的男子。
    佟央欣賞這樣的男人。
    不像她的父母，生下她，卻又拋棄她。
    “謝謝誇獎。”周白赫說：“所以，我們什麽時候去領證？”
    “啊？我開玩笑的。”佟央無辜道。
    周白赫平靜的麵容上難得一滯，點點下巴，“那你想要什麽？”
    佟央當然很喜歡錢，但麵對這個比她富有，比她強大的男人，自尊心不允許她那樣做。
    “Brian先生，那晚你情我願，我享受其中，並沒有怪你。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就當沒發生過吧。”
    周白赫接觸的女孩比較少，況且兩人應該相差好幾歲，他猜不透小姑娘的心思。
    為錢爬床的女人他見過不少，向來對此嗤之以鼻。眼下願意主動給，Elise卻不接受。
    沉吟片刻，他說：“Elise，你也很特別。”
    “謝謝誇獎。”
    “這樣吧。”周白赫提議，“我承諾答應你一件事，你任何時間想好了，都可以來找我。”
    “我……”
    “好了今天就這樣，我們走吧。”他起身，沒給她拒絕的機會。
    周白赫其實是個利落的人，做事絕不拖泥帶水，對方拒絕他的補償，按照習慣他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廢話。
    他不確定自己這樣做，是因為真的於心有愧，還是心有不甘。
    到了外麵，那輛黑色添越已經候在門口了。
    周白赫忍了一晚上，此時終於問出口：“Elise，你準備什麽時候加回我的微信？”
    “有必要嗎？”佟央不解，“我們不是一路人，以後……應該不會再見麵了。”
    周白赫沒回答，而是說：“上車，我送你。”
    “不用了，我打算坐地鐵。”
    然而男人已經先一步拉開了後座車門，動作紳士極了，周白赫扭頭看著她，微微笑道：“Elise小姐，如果今晚是最後一麵，那請讓我送你一程。”
    佟央承認，她被這句話俘獲了。
    從小到大，她習慣了一個人走夜路，一個人回家。因為知道沒有誰在乎她的安全，沒有誰在家裏等她。
    他是第一個堅持送她回家的男人。
    鬼使神差，她點了點頭。
    一路上自然沒話聊，司機沉默地開車，佟央和男人沉默地坐在後座。空調溫度很舒服，車裏飄散著一股木質香，明明清新醒腦，佟央卻昏昏沉沉。
    車子開到幸福小區附近，佟央和司機說：“前麵那個路口放我下去就好。”
    她解釋：“這裏距離我家已經很近了，小區巷子太窄，車開不進去。”
    周白赫：“嗯。”
    車子停下來，佟央打開車門，最後扭頭看了男人一眼，“謝謝你送我回來。”
    “不謝。”
    “再見。”
    下車關門，佟央深深吸了口氣，大步往前走。街道兩旁的路燈從來沒有這麽亮過，她走在道牙子上，沒走太遠，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喊她。
    “Elise——”
    不知什麽時候，男人竟然下車了。他站在車旁遠遠看著她，隔著重重燈火。
    心裏那點不甘占了上風，周白赫雙手環抱在胸前，說：“我們做個約定吧。”
    佟央迷惑：“什麽約定？”
    “下次見麵，你要加回我的微信。”
    佟央心口莫名一動，她提醒說：“Brian先生，北城有2100萬人口，如果不特地約定的話，兩個人很難遇到。”
    “緣分的事，誰知道呢。”
    回到家，佟央坐在床上，將紙袋裏的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
    她的腿已經不疼了，藥膏用不上，內衣是一個高端法國品牌，價格之貴，屬於逛街看見了，她都不敢進店的程度。
    而這樣的內衣，整整有十件。
    佟央把內衣疊好，那條白色襯衫裙已經幹洗過了，此刻整整齊齊掛在衣櫃裏，她出神地望了會，覺得這些天的經曆，像一場夢。
    “央央——”門忽然被推開，佟明誠和宋淑華站在外麵。
    佟明誠說：“副校長的兒子對你很滿意，周六你去見見，一起吃個飯。”
    “有他的微信嗎？”
    “我推給你。。”
    佟央說：“先聊聊看。”
    這晚，佟央久違地失眠了，夜裏翻來覆去睡不著，隻好爬起來吃了一顆藥。
    周六上午，佟央約了中介看房。
    考慮以後在亞恒上下班方便，今天看的房子都在三環以內。跟著中介跑了好幾個地方，都沒有特別合適的。
    不是價錢超出預算，就是衛生太差，或者合租室友是情侶，佟央決定再去別的地方看看。
    中午她在一家麵館吃飯，剛坐下，便收到了相親對象的微信。
    【你好央央，晚飯想吃什麽？】
    兩人加上微信已經好幾天了，聊得不多，佟央隻知道男人叫孫灝航，剛從澳洲回來，目前在做教育行業，三十歲。
    不等她回複，孫灝航又發來一個地址：“這家怎麽樣？”
    是一家小吃店，人均二三十。佟央大學時去過一次，衛生條件很差，地板上到處都是油汙和灰塵。
    佟央蹙眉：【換一家。】
    孫灝航：【你是嫌便宜不上檔次嗎？央央，我不喜歡物質的姑娘。】
    佟央覺得兩人三觀不一致，打字說：【我們不合適，晚飯我不去了，互刪吧。】
    發完這條消息，她就把人刪了。
    吃完飯忽然變天，烏雲密布雷聲滾滾。
    佟央在外麵呆到七點多，回到家便感覺氣氛不對。佟明誠和吳莉臉色陰沉，宋淑華不在，好像去朋友家了。
    “佟央——”佟明誠麵露不滿，“家裏養你二十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是怎麽報答我的？”
    “約好的相親說不去就不去，剛剛副校長打電話過來，我都沒辦法和人家交待。我年底升職需要副校長點頭的，你就不能為我考慮考慮？”
    吳莉也不耐煩，“你舅舅這次升職特別重要，多少個競爭對手排著隊呢。”
    佟央深吸一口氣，“難道因為舅舅的前途，我就要和一個不喜歡的男人吃飯嗎？”
    “混賬東西。”佟明誠猛地站起來，指著她的鼻子罵道：“你和你媽一樣都是白眼狼。家裏辛辛苦苦培養佟琳，她倒好，在外麵搞大肚子生下你這個野種。”
    “你媽是來討債的，你也是來討債的！當初就該把你送福利院去自生自滅。”佟明誠揪著她的衣領，一把將她拎到門外，“從我家滾出去，以後別說認識我。”
    門砰地關上，樓道裏探出幾隻腦袋，是鄰居們在看熱鬧。
    佟央知道，自己這次是真的被掃地出門了。
    小時候每次惹舅舅舅媽生氣，他們也會像扔垃圾一樣把她扔出去，後來居委會上門調節，舅舅舅媽要麵子，才不得不把她接回去。
    回去後，佟央會認錯，會搶著做家務，餐桌上隻吃米飯不夾菜。從小到大，她在這座屋簷下生活得戰戰兢兢，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佟央紅著眼睛，大顆大顆的淚珠子下雨似的，不住往下掉，背影孤單又倔強。
    她抬手抹了一把眼淚，緩緩走下樓。
    轟隆一聲，雨終於落了下來。門衛室大爺看不下去，借給她一把傘。
    佟央小聲道謝，撐傘沿著街道走了很久很久。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直到雙腿發酸才停下來。
    一抬頭，發現街對麵的亞恒大樓燈火通明，夜色中閃著奪目的光輝。
    亞恒集團，冥冥之中，她竟然走到了這裏。
    佟央蹲在路旁燈牌下，看著對麵的大樓發呆。
    大雨瓢潑，好像要將這座城市淹沒。車來車往，路邊積水掀起浪。
    失戀，好友背叛，無家可歸……這段時間積壓的種種情緒，終於在這一刻全麵崩塌——
    拳擊台上，周白赫身穿黑色背心和短褲，正在展開一場激烈的較量。
    他戴一副灰色拳擊手套，身體略微彎曲，重心下沉，前後跳步，靈活穩健地移動。
    陪練是美國人，一米九的大個子，四肢綴滿肌肉，對方一個上勾拳衝他腦門襲來，周白赫抬臂格擋，緊接著左手一記重重的刺拳還擊。
    他的拳頭如疾風驟雨，每一擊都精準命中力透重圍，幾個來回，陪練敗下陣來。
    “Brian，你又贏了。”對方氣喘籲籲地認輸。
    周白赫淡淡：“承讓。”
    “再來一局嗎？”
    “不了。”他說，“不想讓你輸的太難看。”
    陪練哈哈大笑，說外麵在下雨，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這家拳擊館就在公司附近，場地大噪音小，周白赫常來。他衝了個澡，出來後換上一件黑色襯衫，準備回老宅看望周慶康。
    司機舉著傘等在樓下，看見他動了動嘴，欲言又止。
    周白赫低頭整理袖扣，淡聲：“張叔，有話直說。”
    “周先生，那邊燈牌下麵有個姑娘。”
    “所以呢，與我何幹？”
    張叔本不想多管閑事，但那位姑娘在雨中呆很久了，越看越眼熟，他遲疑道：“好像是上周，您送回家的那位。”
    周白赫動作一頓，順著司機目光看過去，果真看到了不遠處蹲在燈牌下的人。
    她穿白色長裙，舉著把透明雨傘，雖然看不清正臉，但周白赫很確定，那人就是Elise。
    雨遲遲沒有停。
    周白赫從司機手中接過黑色雨傘，吩咐：“等我一下。”
    哭累了，佟央低著頭數地麵的水坑，不知過去多久，視線中，忽然出現一雙黑色皮鞋。
    黑色皮鞋越走越近，最終在她麵前站定，佟央下意識抬頭看去。
    斜風細雨模糊了她的視線，夜色那樣昏暗，但足以讓她看清來人的長相。
    一瞬間，佟央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Elise，我們又見麵了。”
    周白赫微微俯下身，朝她伸手：“這次，跟我走嗎？”
    心口重重一跳，佟央看著他，麵容呆滯。
    自遇見這個男人以來，她一直提醒自己，他們是兩條背道而馳的平行線。
    但眼下，她卻生出一種強烈的感覺，隻要她點頭，這兩條平行線就會從此刻開始交錯，命中注定般糾纏。
    這次，佟央沒有猶豫，遵從本心，回握住了男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