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你願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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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中營眾人皆愣住了。
徐英也愣住,但他很快意識到什麽,麵上露出不可置信之色,怒吼:
“世子爺,你這是做什麽!”
“我在做什麽……”寧司寒語帶苦澀,反手將長槍一掃,寒光凜冽的槍頭直指地下。
“你們,你不是聽得很清楚嗎。”
來殺我,那麽你們就是被我蒙蔽,而非與我同流合汙。
來殺我,那麽你們就是大義滅親,不會被我牽連。
來殺我,那麽你們就是手刃反賊,仕途依然一片光輝燦爛。
隻要,你們來殺我。
寧司寒咬緊牙關,忍住鼻頭酸澀,扯著韁繩讓馬一步步後退,直至林嫵的馬車前。
薑鬥植還想攔,但是身後傳來細微的響動,窗簾子又掀起一個角。
他便讓開了。
寧司寒,終於和他肩並肩,站在林嫵身前。
“徐叔,兄弟們,對不起。”寧司寒微微垂頭。
“我,反了。”
都中營一片寂靜。
一切似乎盡在意料之中,但他們還是忍不住震驚。
寧國公世子,那可是寧國公世子!
世代忠良,備受天家信賴和倚重的寧國公府,這一代的嫡長子,繼承人!
任誰都不敢想,這樣的出身,這樣的榮耀,這樣的責任,他居然能統統拋掉。
要知道,這拋掉的不僅是他的前途,還有寧國府。
他寧司寒,寧國公世子,親自將百年寧氏引以為傲的名聲和臉麵,踩進了汙泥裏!
徐英久經沙場,什麽場麵沒見過,此時腦中卻五雷轟鳴,一個七尺壯漢差點昏過去,連嘶吼都變音了:
“寧司寒,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你可是寧國公世子,說出這樣大逆不道之話,你將國公爺,將寧國府,將寧氏祖祖輩輩用鮮血掙來的忠良之名,至於何地!”
“我……”寧司寒喉頭幹澀無比,最後隻是握緊長槍,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徐英漲紅了臉,幾欲崩潰。
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最看重、最欣賞的世子爺,居然輕而易舉地說出那三個字?
“糊塗,你糊塗啊!”他痛心疾首,說話愈發尖銳不客氣起來。
“為著一個亂臣賊女,你便要做出這等令家族受過、令祖宗蒙羞的事來嗎?”
“堂堂三尺男兒,竟沉迷於石榴裙下之歡,你還配姓寧嗎?”
“寧司寒,你看看你對得起誰!”
徐英的每一個字,都猶如一把帶刺的鞭子,鞭鞭往寧司寒的臉上甩,又鞭鞭疼在寧司寒的心上。
寧司寒心中抽痛,幹啞著開口道:
“徐叔,你罵我可以,但不要罵林嫵。這一切,都是我個人的選擇,與她無關……”
這話跟火上澆油差不多了,徐英一整個跳起來,直接搶過一旁士兵手中的大刀:
“混賬東西,還在為那妖女狡辯?我看你是被你迷昏頭了,連最基本的禮義廉恥都沒有了!”
“今日,我就替寧國公,教訓教訓你這個不忠不孝狗東西!”
徐英怒不可遏朝寧司寒襲來,後者呆立不前,任打任殺,仿佛這一切都是他該受的。
但刀尖終究沒有落到他身上,而是被薑鬥植一下打飛了。
聖師大人擠起眉毛,低頭審視風風火火衝到自己麵前的徐英,有些不悅:
這個老野,就這麽衝過來了,當他是死的?
徐英沒有得逞,愈發憤怒,而寧司寒倔強沉默如木頭人,默然接受。
一時間,氣氛凝重。
此時,窗簾那掀起的一角內,突然傳來清冷、淡淡、又有些歎息的女聲。
“世子爺。”林嫵柔聲道:“莫要衝動。”
衝動?
這兩個字觸動了寧司寒,他不自覺露出一個慘笑。
他確實是個衝動的人。
總是容易上頭,熱血奔湧,在軍營裏一日能幹三仗,不撂倒幾個人就手癢癢。
可這件事,是他經曆過漫長的冷靜和痛苦,才做出的選擇。
林嫵讓他在槍殺後,馬上離開大佛寺,但他沒有。
他在大佛寺的思過崖上,整整坐了五日。
其實他在第二日,便得到林嫵性命無礙的消息,可他的心,沒有一刻停止疼痛。
他根本不能如林嫵所要求,馬上離開思過崖,因為隻有在那裏,驚惶未定的他,才能勉強獲得一絲救贖。
他,差點殺死了林嫵。
最初林嫵提出這個想法,他雖然強烈反對,但隻有長槍離手那一刻,他才真切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
他在對心愛的人出手,他要殺死一個自己愛的人。
雖然精湛的槍藝救了林嫵一命,也救了他一命,可是,他的內心深處卻豁了一個大口,始終縫補不上,日日夜夜灌進冰冷的風雨,一根一根都是細細密密的針。
萬一呢?
他在那些寂靜的深夜裏,無數次被驚出一身冷汗。
到了這時,他才真正領會到,什麽是愛,自己有多愛林嫵,自己根本不能沒有林嫵。
什麽光明前途,世代榮耀,家族責任,他在與本心對峙這一刻,才發現自己是個自私的人。
見寧司寒久久不出聲,林嫵又輕聲開口。
她的聲音雖然很輕,卻很堅定,既有女子獨有的柔美,卻又有以柔克剛的韌勁。
“寧司寒。”半張雪白的小臉,出現在窗子後。
小小的窗子猶如銀河,林嫵和寧司寒隔河相對,互相望進對方的眼睛。
“你想清楚了嗎?”林嫵說:“你,願意嗎?”
寧司寒的眼中,先是閃過惘然。
他想清楚了嗎?
眼前這個人,不再是當初的丫鬟嫵兒,亦非什麽商人、醫女,她甚至連護國公主都不屑於做。
如今的她,是舉起造反大旗,擁兵自重的,北武王。
盡管他舍棄一切,眾叛親離甘當罪人去追逐她,可她,不會成為他的戀人。
他濃烈熾熱的愛,注定得不到全心全意的回應。
這場以愛為名的奔赴,是單方麵的。
在過去的數個日夜裏,他也問過自己無數次:
我想清楚了嗎?
她不再是需要嗬護的小女子,不再是溫柔小意的紅顏知己,更不可能成為誰後宅的嬌妻美妾。
最初以為她是深閨裏嬌養的籠雀,後來又以為她是誤落宅邸的鳳凰,而今她展現出銳不可當的手段和睥睨天下的格局,他才明白,她是遨遊蒼穹的鷹。
自由自在,野心勃勃,一飛衝天。
鷹不需要他的嬌寵和嗬護,反倒是他,要仰望鷹的身影,需要拚盡全力,才能跟上對方的腳步。
所以,他願意嗎?
寧司寒棱角分明而堅毅的臉上,露出脆弱易碎的神情,仿佛在經曆無盡的痛苦。但痛苦之後,是更加篤定的決心。
他持著長槍,單膝跪下,以武將最高的禮儀,對窗子後麵的人鄭重道:
“臣,願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