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 應許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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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子定定地看著林嫵,並無被戳穿的驚訝和羞惱。
“你是怎麽看出來的?”他自嘲似的笑笑:“便是二王子那麽蠢,也不敢將這話說出口。”
是啊,誰敢?
堂堂喀什大王子,居然是達旦王的私生子。
喀什王接手了達旦王的露水情人,還讓對方的孩子占了長子之位,說出去都令喀什蒙羞!
然而,重點還不是蒙羞,而是即便被羞辱至此,沒有達旦王的命令,他們一個字也不敢私自說出口。
西北三巨頭啊,聽起來就是個笑話。
在強大的達旦麵前,喀什和盤於一樣,都是撿骨頭吃的狗。
不過,令大王子稍稍覺得詫異,亦莫名有點小高興的是,林嫵即使親口說出了這樣的驚天秘密,她的表情和態度也與過往無異。
她好像,並不在乎這些。
“不過推測罷了。”她淡淡道:“從一開始就很奇怪。”
老喀什王已經病得這般重,隨時有可能駕崩,彼時正是奪位白熱化的時候,誰不急著往將死之人身邊湊?三王子和大王子卻被派去魏國,山高水遠的,萬一老喀什王真薨了,他們連號喪都趕不上。
已知三王子不受寵,被做此安排情有可原。那麽,大王子一直被當成最受寵的王子,卻又在別有用心的外派之列,又是因為什麽?
而後來喀什的局麵,也說明了問題。
所謂受寵,不過是假象,在最重要的關鍵時刻,老喀什王選擇支開大王子,計劃將那個隱匿許久的真正繼承人扶上位。
隻是他沒想到,二王子也是個狠人,沒等他實施計劃,直接讓他當了太上皇。
“舊聞大王子戰功累累,是喀什的不敗之將。”林嫵抬頭,看著三王子冰冷的眼睛:“但我們大魏有一句話:天子坐朝堂,悍將守邊關。”
“若是以儲君之位待之,絕無將人長期擱置戰場的道理。不管老喀什王過去給予你多少榮耀與盛讚,但人的心思在與他做了什麽,而非說了什麽。”
“再結合二王子說的那兩句話,很難不會想,老喀什王在介意什麽。”
“再說了。”她瞟了大王子一眼:“達旦人狡詐貪婪,在盤於與喀什大戰中尚且兩頭騙,有什麽理由卻與你一個身無長物,還被追捕的落跑王子?”
林嫵猛地澆起一捧水,灑在自己身上,也落了不少在身後。
大王子後退了一步,目光幽深。
“大魏人雖十分愚蠢,但你實在聰明。”蜜色且五官深邃的臉龐,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怎麽辦?”
“本王,實在愛死你了。”
“從前隻想同你酣暢淋漓玩一場,比個高低。但如今……”
他上前一步,手指再度撫在那光滑細膩的肩膀上,不再是按摩的力道,卻好似在狎昵挑逗:
“竟有些想更深入地了解你了。”
深入。
多麽令人浮想聯翩的詞。
再加上他包含情緒的嗓音和曖昧的眼神,怕是封心鎖愛的女子,也要沉溺其中。
但林嫵隻是又捧了一捧水,把人澆走:
“殿下,大可不必說這些似是而非的話。不像殿下孤寡二十幾載,興許弄錯了何為愛。本王可是被很多人愛的,經驗豐富,自有分辨。”
大王子:……
竟莫名地有一絲不快。
“哼。”他終於是露出真麵目,冰冷地睥睨眼前之人:“被很多人所愛?”
“趙競之嗎?”
“你對他,可真是夠有信心的。”
“但所謂恩義情愛,不過是累贅罷了,在絕對利益麵前,在生死之間,隻會成為漏洞和把柄。如此軟弱之物,要來何用?”
他微微側頭,將視線放在遠方。
遠方的牧馬灘上,正皓月當空,星光璀璨,照得河對岸幽深又神秘,宛如一處人間仙境。
“你可知道,趙家的爵位封號,為何叫蘭陵?”
當年魏高祖打天下時,達旦雄踞西北,盤於和喀什都被達旦所霸占,他們還對中原虎視眈眈。魏高祖想要穩坐江山,必須將這頭西北虎遠遠地趕到北部。為從達旦口中撕下撕下了西北這塊肉,魏高祖親自帶兵北伐,卻不慎陷入了虎口。
時任大將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趙家先祖,帶領趙家軍殺入敵軍腹地,血戰七日七夜。最後以趙家先祖被砍去一臂,趙家軍損失慘重,趙家血脈十不存一的代價,擊退達旦,救下了魏高祖。
“所謂敵軍腹地,便是這牧馬灘的對岸。”大王子笑笑,意味深長:“王上或許聽過,四十年前,趙家軍在平遙關全軍覆沒。”
“但王上一定不知道,平遙關便是當年趙家先祖虎口奪人,救下大魏開國皇帝的達旦舊地。”
“亦是魏高祖為表護主之功,許給趙家的封地。”
“平遙關,舊稱……”
“蘭陵。”
饒是林嫵早已做好心理準備,大王子這人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他自己主動禿嚕出來的指定沒什麽好話。
可這猝不及防的秘辛,還是令她愣住了。
趙家蒙天家恩寵,已有數百年時光,久得讓人都要忘卻,蘭陵何以為蘭陵。
就在世人被這個封號的雅致和榮威所震懾時,人們漸漸淡忘了,蘭陵侯其實是有封地的,數百年前那場七日七夜的救主行動中,魏高祖眼見趙家血脈幾乎亡盡,大為感動,遂將那塊浸透趙家子孫鮮血的土地,賜予趙家。
這片應許之地,便是蘭陵。
然而,所謂“應”字,本身就蘊含著應而不得之意。
魏高祖當年確有其心,趙家先祖亦赤肝忠膽,不料在他們亡故後這些年,“蘭陵”竟成了空頭票據。
大魏皇室非但沒有將應許的蘭陵給趙家,反而將蘭陵改名為平遙關,再用一些虛無縹緲的爵位榮譽,安撫趙家。
從此以後,世上再無蘭陵,空餘蘭陵侯。
“所以趙競之來這麽久了,你看他提過要去那兒看一看嗎。”大王子挑了挑眉。
“按理說,祖父身故之地,不是應該去祭拜麽。可他,應該連涉過這牧馬灘,都不敢吧。”
“因為……”
大王子麵上浮起濃濃的譏笑:
“那可是,他們趙家的詛咒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