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半分鍾，許焰才拉起鐵鏈。
    周劍青咳出大量混合了鮮血的汙水，像條垂死掙紮的老狗，胸膛起伏，艱難喘息。
    “我趕時間，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許焰再次蹲下，“你確定自己要為‘銀舌’萊利送命？”
    周劍青臉上沾滿垃圾甚至蛇蟲鼠蟻腐爛的骸骨，表情扭曲至極。
    “你不會放過我的。”
    他滿臉絕望，眼眸深處卻擠出一抹期待，“你，你會放過我？”
    許焰舉起三根手指，遙指天外：“我對銀河發誓。”
    周劍青陷入痛苦的思考。
    許焰歎了口氣，再次站起來。
    “別別別，我說，我說！”
    周劍青徹底崩潰，將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許焰連連點頭，聽得十分專注。
    等周劍青說完，他毫不猶豫地再次放下鐵鏈。
    周劍青的掙紮愈發激烈，嘴巴和鼻孔在汙水深處，噴出死不瞑目的氣泡。
    足足一分鍾，許焰才將鐵鏈第二次拉起。
    “剛才說的，重複一遍，謝謝。”
    掮客臉色煞白，氣若遊絲。
    緩了半天，才斷斷續續地重複了答案。
    除了細節顛三倒四之外，大部分信息都和剛才一致。
    “放，放了我，我什麽都說了，你答應的，你發過誓的！”
    周劍青苦苦哀求。
    許焰再次蹲下，仔細幫周劍青抹去了臉上的汙物。
    周劍青努力擠出一個討好的笑容。
    “最後一個問題，我想聽聽你發自內心的回答。”
    許焰滿臉平靜地看著掮客，“如果我真被你賣去荒野匪幫，那些毫無人性的悍匪，會放了我嗎？”
    周劍青的笑容凝固。
    不等他發出最惡毒的詛咒，鐵鏈第三次放下。
    這次，再沒升起。
    在這幽暗深邃的下水道最底層，無論汙水表麵激蕩出再多波紋。
    都映照不到半點星光，更別提燦爛的銀河。
    ……
    滾石堡的夜晚一直有雨。
    綿綿細雨永無止境，淹沒霓虹燈，湧入下水道，衝出窨井蓋，打著旋兒，帶著浮沫，飄滿了雜物，淹沒大街小巷的同時，也淹沒了血跡、腳印和所有的犯罪證據。
    這實在是一個非常適合解決新仇舊恨的好日子。
    淩晨四點十五分。
    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候。
    黑到讓人懷疑，黎明究竟還會不會來？
    許焰像是一抹幽靈，悄無聲息地飄進了城北的貧民窟。
    看著眼前鱗次櫛比的鐵皮棚屋，搭建成了錯綜複雜的立體迷宮，他揚了揚眉毛。
    誰能想到，滾石堡最出名的地下掮客，竟然躲在這種地方。
    閉上眼睛，最後思考了一遍七套行動方案和十二條撤退路線。
    許焰睜眼，準備行動。
    “嗯？”
    正欲鑽進貧民窟，不遠處的動靜忽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眼底滾動著詫異的微光。
    片刻之後，微光化作深不可測的漩渦。
    “計劃趕不上變化。”
    許焰後退幾步，重新融入黑暗，喃喃自語道，“事情越來越有趣了。”
    ……
    次日下午。
    雨霧還在半死不活地掙紮。
    捉摸不透的陰霾，籠罩住了一片狼藉的貧民窟，慘不忍睹的犯罪現場。
    “報告江隊長，副隊長龍見歡前來報到！”
    一身輕便運動服，英氣勃發的女幹員鑽過圍欄，向蹲在地上，哈欠連天的巡邏隊長“江源”敬禮。
    “我們的大英雄來了！”
    江源是個頭發蓬亂，皮膚鬆弛的中年人。
    常年待在滾石堡這種三不管地帶，似乎消磨掉了所有雄心壯誌。
    讓他像是一名摸魚度日的中年上班族，多過維安局的巡邏隊長。
    和黎明城大部分資深幹員一樣，他和龍見歡的父親曾是並肩作戰的同袍。
    又親眼看著龍見歡一路成長，關係非比尋常，開起玩笑也沒大沒小。
    龍見歡的臉漲得通紅：“我不是什麽英雄，隻是一個自作主張的冒失鬼！”
    “哈哈，自做主張幹掉了海德博士的犯罪集團，阻止了一場有可能顛覆黎明城的重大陰謀，我倒希望自己手底下，能多來幾個這樣的冒失鬼。”
    江源笑眯眯道，“不用謙虛，以你的實力和功績，給我當副手綽綽有餘。
    “也別覺得委屈，我知道這裏廟小，也就是過度，等局長氣消了，你再做出點成績，肯定會把你調回黎明城，獨當一麵的嘛！”
    “誰知道老頭子的氣什麽時候消呢？”
    龍見歡小聲嘀咕，將手裏的禮盒遞了過去，換了稱呼，“源叔，這是城裏帶來的蒸汽熏肉，早上排隊買的，特地讓他們加了三層包裝，還熱乎著，快吃吧！”
    “哈，我就知道，你肯定沒忘了源叔就好這一口！”
    江源拍手，毫不客氣地搶過來，撕開包裝，也不拿筷子，叉開五指，美美就是一口。
    龍見歡在他身邊蹲下來，抽出兩雙一次性筷子，慢條斯理地蹭幹淨毛刺。
    一雙遞了過去，自己也夾了一片蒸汽熏肉。
    “現在什麽情況？”
    她一邊吃著熏肉，一邊欣賞眼前的紅牆。
    更準確說，是欣賞眼前，均勻分布在一整麵牆上，原本疑似一名人類的血肉之畫。
    “這就準備開工了？”
    江源知道龍見歡的脾氣，懶得勸她回去休息，徑直介紹情況。
    死者“銀舌”萊利，男，三十八歲。
    滾石堡人脈最廣，消息最靈通，最有實力的掮客頭子。
    和很多荒野匪幫都有交情。
    經營各種見不得光的買賣，黑色檔案在巡邏隊積累了三大摞。
    大半個月前，或許是得罪了什麽了不得的仇家，“銀舌”萊利沒和任何人打招呼就躲了起來，無論巡邏隊這邊，還是他的情人和助手，都不知道他的下落。
    甚至有兩單早就約好，能賺取大把利潤的買賣，都被他放棄掉了。
    沒想到藏了這麽久，還是被仇家挖出來，以如此殘忍的方式處決。
    “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好了，準備收工！”
    江源狼吞虎咽，搶走了最後一塊熏肉。
    “這就完了？”
    龍見歡依依不舍地咀嚼著最後一口熏肉，湊過去仔細觀察“銀舌”萊利黏在牆上的半張臉皮。
    “不然呢？”
    江源滿臉無所謂，“你知道規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