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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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華院。
    晨間,小丫鬟給冰盆裏加了冰塊,正要提上冰桶離開時,忽聽得床帳裏傳來一陣低低的哭泣聲。
    她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出聲試探:“大小姐?”
    帳中傳出幽幽的一句:“……為什麽你總是在這裏?”
    小丫鬟嚇得有些結巴:“我、我來換冰塊,對不住,大小姐,我不敢耽擱,我這就退下!”
    “……”
    她慌慌張張地跑掉了。不多時,孫嬤嬤進了房,聽到床帳中的飲泣聲,柔聲問道:“姑娘,這是怎麽了?哪個混賬招惹您了?”
    沈乘月不答反問:“我猜,你進來原本是想說蕭公子等在前院,是也不是?”
    “正是,姑娘已經得了通傳了?”孫嬤嬤問,“姑娘為何傷心?莫非是不想見蕭公子?”
    “是,不想見,反正他也不會說什麽好話。”
    “那老奴就去打發了蕭公子。”孫嬤嬤總是無條件是站在沈乘月這一邊的,連理由都不必問。
    “對了,你還不知道,他其實是來找我退婚的。”
    “什麽?!”
    “孫嬤嬤,你還記得我及笄禮那一日嗎?”
    “自然記得,”孫嬤嬤有些摸不著頭腦,卻也為了哄她開心順著她道,“滿京貴女的及笄禮都算上,也沒有幾個及得上我們家姑娘的聲勢浩大,連皇家都賜了珠寶金簪呢。”
    京中高官顯爵自然不少,隻是肯為家中女兒及笄禮一擲千金大肆操辦到沈家這種規模的到底還在少數。
    碧玉年華,紅衣笄禮,沈家女一場及笄宴,幾乎遍邀了整個京城的權貴人家。
    當時還有人懷著惡意揣度沈家怕不是揣著心思要把女兒送進皇室,才如此大張旗鼓。隻是後來沈蕭兩家關係一直穩固,這些人才不得不承認,沈家單純就是寵女兒寵得有些過頭了而已。
    “那你還記不記得,那一天,我摘下麵紗時滿堂寂靜……”
    “賓客們深吸了口氣又忍不住屏住呼吸,她們是震驚於姑娘的美貌呢,”孫嬤嬤笑道,“記得還有人讚了一句‘傾國傾城,非花非霧,春風十裏獨步’,老奴識字不多,獨這句詩記得最牢。”
    “那麽……為什麽我沒有被困在那一天?”
    “姑娘?”
    “或者那些出去遊玩的日子,泛舟湖上、泡湯泉、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參加宴會……孫嬤嬤,你說我怎麽就這麽可憐?”沈乘月又開始啜泣,“為什麽我偏偏被困在今天,被退婚的這一天?一睜眼就要麵對蕭郎無情……為什麽不是那些春風得意的日子?”
    “姑娘,您到底是怎麽了?遇到什麽事了,和嬤嬤說說。”孫嬤嬤聽得雲裏霧裏,憂心不已。
    “算了,不和你說了,我要去見祖母!”沈乘月也不梳洗,起身就要出門,她一向依賴祖母,如今遇上這種怪事,自己沒有頭緒,便打算把事情如實告訴老夫人,請她拿個主意。
    她進老夫人的院子從來無需通傳,又是徑直闖了進去:“祖母!”
    “月兒來了?”老夫人含著笑意的聲音響起,“聽說蕭家小子來看你了,怎麽不去見他,倒有空往我這裏來?”
    “祖母,我遇到件很可怕的怪事,想請你出個主意。”沈乘月開門見山。
    “過來坐著說。”
    “是,”沈乘月湊到近前,立時嗅到一股苦藥的味道,她看了一眼桌案上還沒撤下去的藥碗,裏麵還剩了一點褐色液體,不由蹙眉道,“聞起來好苦,祖母你吃的什麽藥?”
    “年紀大了,吃點補藥而已,不必掛心,”老夫人示意一旁的丫鬟撤掉藥碗,“月兒,什麽怪事,說來給祖母聽聽?”
    “補藥嗎?”沈乘月看著老夫人鬢邊華發,像是此生第一次意識到從來都是自己靠山的祖母已經如此年邁,呆愣愣地搖搖頭,即將出口的委屈在舌尖一個翻滾,又被她吞了下去。
    “也……沒什麽,祖母你好好休息。”
    “你這孩子……”
    沈乘月又匆匆跑了,孫嬤嬤看得奇怪:“姑娘不是說要請老夫人拿個主意嗎?”
    “算了,”沈乘月搖頭,“我要說的事有點嚇人,老人家最忌這等怪力亂神之事,何必讓祖母平白跟著擔憂。”
    孫嬤嬤一愣:“姑娘真是長大了。”
    “對了,孫嬤嬤,”沈乘月忽生一計,“我覺得我可能是有點中邪了,能不能請人來給我驅一驅?”
    “姑娘,這話可不能亂說!”孫嬤嬤大驚失色,“您到底是怎麽了?”
    “罷了。”沈乘月隨口一提後,也想起巫蠱之術在本朝很受忌諱。沈家在京城有頭有臉,家裏有人中邪這種事傳出去不太好。
    她轉念一想,又有了主意:“備馬車,我要去寒山寺拜一拜!”
    “……是。”孫嬤嬤簡直想不通自家姑娘怎麽想一出是一出的,但為了哄人高興,也立刻點頭應下,一邊吩咐人去稟告老夫人一聲,一邊去備了馬車。
    ———
    寒山寺位於京郊,有大師坐鎮,京城裏不管達官貴人、富商巨賈還是平頭百姓都常來參拜,廟中香火鼎盛,人流興旺。
    沈乘月想清場,倒還不夠格,隻能耐著性子排隊。丫鬟帶了杌凳讓她坐,又立在兩側給她打扇,用帕子給她拭去額頭薄汗,時不時遞上一杯微涼的飲子。
    待到了佛前,沈乘月卻忽然有些忐忑,自己平日裏不見有多虔誠,遇到了事情才來臨時抱佛腳,也不知道佛祖會不會庇佑自己。
    大殿之上,梵唱聲聲,佛祖低眉,慈眉善目。
    沈乘月跪在佛前,用力磕了三個響頭。
    這“砰砰”的響聲,讓一旁其他禮佛者都為之一怔。
    她叩了首,不顧泛紅的額頭,閉目搖了簽筒,搖出一隻簽,細看之下,隻見簽上刻著“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幾字,另有一隻猴子。沈乘月再怎麽不學無術,也不至於不明白“柳暗花明”的意思,知道這應當不是下簽。隻是轉念一想,這寒山寺平日連皇親國戚都曾來禮佛,這群和尚倒也不是不懂變通,怎會在簽筒中放置真正的下簽?
    沈乘月又排隊請僧人幫忙解簽,排在她後麵的女子與她搭話:“姑娘也是來求姻緣?聽說這裏求來的姻緣特別靈驗呢。”
    沈乘月不免心動,想求一求自己和蕭遇的婚事:“那我能不能這支先求姻緣,然後再搖一支求另外的事?”
    “柳暗花明”若應在姻緣上,不正是在暗示自己和蕭遇還有機會嗎?
    這話被一旁的僧人聽到,雙手合十提醒道:“不可,施主搖出這支簽時,心裏想的是何事,求的就是何事。”
    沈乘月掐了手臂一把,提醒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解決,待輪到她時,便正色道:“師父,此來是為我遇到的一件怪事求您解惑。對了,簽上這隻猴子是什麽意思?”
    僧人解釋:“簽上刻的是石猴,姑娘可聽過石猴取經成佛的故事?”
    沈乘月點頭:“自然,我幼時起便看過戲文。等等,師父的意思莫不是指,我會遇到石猴取經路上的九九八十一難?!”
    “並非如此,”僧人莞爾,“隻是因為我們住持喜歡這個故事。”
    “……”沈乘月這才放鬆了些,看著木簽出神,“我卻不怎麽喜歡這個故事。”
    “為何?”
    “那故事裏的石猴最初上九天,下龍宮,是何等自由自在?”他問了,沈乘月也就如實答了,“最後卻要規規矩矩被人約束,縱使成佛又如何?”
    僧人垂眸微笑:“施主很有見地。”
    他回得狡猾,沈乘月看他一眼:“你不認同?”
    “佛門中人自然有不同看法。”
    沈乘月惦記著更重要的事,也懶得為一個虛假的故事與人爭辯:“不過是一出話本罷了。”
    “如果施主的人生是一出話本,你期待的美好結局是什麽?”
    “風光大嫁給我的心上人,琴瑟和鳴,共度此生。”沈乘月答得毫不遲疑。
    “貧僧明白了。”
    沈乘月一雙妙目盯住木簽:“師父,你的問題和這簽有關係嗎?”
    僧人頷首,開始認真給她解簽:“施主遇到的未必是怪事,興許是機緣。”
    沈乘月不信:“哪有這樣的機緣?我抽中的到底算是上簽還是下簽?”
    “既不是上簽,也不是下簽,柳暗花明,乃未定之簽。”
    沈乘月覺得這話答得甚是敷衍,深吸口氣:“把簽給我,我去請渡苦大師來看。”渡苦大師是極有名的和尚,德高望重,連皇帝陛下都請他論過禪。
    僧人實在是好涵養,見她明擺著不信自己,也絲毫不惱,仍笑著解釋:“大師今日不在寺內,姑娘可以改日再來。”
    “我哪裏還有改日了?”沈乘月失望地喃喃道。
    “怎會沒有改日?姑娘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僧人提醒道,“記得,妍皮不裹癡骨。”
    “你說我是癡骨?”沈乘月有些惱怒,但到底也不至於在寺廟裏發作,憋著氣對著僧人行了禮,對方也客客氣氣地還了一禮。
    沈乘月回首看向蜿蜒排開的隊伍,有人麵露忐忑,有人愁眉不展,有人衣衫襤褸,有人綾羅綢緞,每個人都懷揣著一個問題來此,想求得一個答案。
    沈乘月覺得陷入輪回怪圈裏的自己,遇到的問題一定比他們更困難、更重要、更古怪,便想請僧人再認真給自己解一解,但他已經接過下一位禮佛者手中的木簽了:“施主要解姻緣?”
    芸芸眾生的苦難困惑,在僧人眼中,似乎並沒有大小之分。
    沈乘月茫然地眨了眨眼:“可是、可是您還沒有給我指出一條解決怪事的出路。”
    “路在您的腳下,要由施主自己去走。”
    “我來求神,你卻告訴我自己的路要自己走?”
    “求神不如求己。”
    “……”對來拜佛之人說求神不如求己,你也算是個合格的佛門弟子?
    沈乘月磨著牙離開大殿,孫嬤嬤迎了上來,見她表情似乎比來時更加迷離,試探著問道:“姑娘,高僧怎麽說?”
    “說我遇到的未必是怪事,興許是機緣。”
    聽她語氣不太好,孫嬤嬤問道:“姑娘不信?”
    “我當然不信,機緣?世上哪有這樣的機緣?”沈乘月在丫鬟的攙扶下登上馬車,“若真是機緣,怎麽不直接讓蕭哥哥回心轉意?等等……”
    若循環不破,她就相當於擁有無限的時間,她完全可以想辦法把蕭遇從沈瑕手中奪回來!沈乘月若有所悟,這還真是機緣也說不定呢?也許上天給她這個機會就是為了讓她搶回蕭哥哥的心呢?
    她握了握拳,自己的東西被搶走了,哭哭啼啼有什麽用?搶回來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