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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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便要去天梧山做法事,辛宜從崔節那裏接手這件事後當真是忙得腳不沾地。
    眾人都以為辛宜是並州小門小戶來的庶族女子。
    殊不知,辛氏在並州晉縣一帶也算得上豪強大戶,隻是不像季氏那般在冀州名望顯赫罷了。
    以往,辛宜也跟著母親學了不少管家的具體事宜。
    特別是母親故去後,父親常年跟隨義父在外,整個辛府的事宜便由她管。
    這次去天梧山的事,於辛宜而言,也談不上難。主要是太趕了。
    明天就要辦事,今日她才接手。
    從季府到天梧山,約摸半天的時間就耗過去了。山上的淨雲寺廂房有限,若族中眾人都去的話,定然是不夠的。
    而今晚就得把需要的物資盡數運送過去,還要確定附近山寺道觀的備用廂房。
    最要緊的是,如今世道不太平,那麽些人過去,防禦上的安排定然不能疏忽……
    從崔節的意思來看,那些事估計季桓早已準備妥當。
    隻是她不知,附近的感華寺、興雲觀、祿蒼庵等幾個庵廟中,哪些是合適的?
    嫁進季氏的這兩年,她未曾出過府,自然也不知天梧山究竟是何模樣。
    至於崔節,有了上一回的事,辛宜心底對她也多了幾分提防。
    “夫人不如直接去問郎君吧。”看她從清早一直忙到正午,依舊愁容不減,素問建議道。
    季桓?
    一瞬間,辛宜隻覺得心底空落落的。
    自那夜從仲聞閣回來,便再也沒有見過季桓。
    喝過季桓讓人送來的避子羹後,辛宜也曾在心底安慰自己。
    或許季桓隻是不喜歡孩子呢?
    素聽抬眸時,見辛宜握著單子的指節有些泛紅,不禁安慰道:
    “那晚雲霽送夫人出來時,我曾聞到她身上有淡淡的酒氣。”
    “我母親說過,若夫婦酒後行事,多少會對孩子不好……”
    “雲霽時常出入仲聞閣的正房……興許那夜郎君飲酒了?”
    喝過避子羹後,辛宜神色悻悻,一連萎蔫了數日,死氣沉沉。
    再不濟,郎君未歸家時,夫人天天心中期盼,到底也是個有活氣的人。
    素聽不願見她始終低沉下去。
    “酒?”辛宜皺眉,那夜室內除了降真香外,確實有濃鬱的酒香。
    一下子,困擾心中多日的陰霾一掃而去。辛宜的眸子登時亮堂起來,抿了抿唇瓣,旋即恢複正常。
    “素聽,你說得對,那夜夫君確實飲酒了,我怎麽把這麽重要的事忘了呢!”
    辛宜一邊起身一邊道:
    “夫君都為了婆母的事忙了這般久,我這個兒婦卻始終不聞不問,多少有些失禮。”
    “小廚房的雪蓮燕窩羹熬好了嗎,正好夫君也快要用飯了。”
    “夫人,那可是老爺專門差人送來給您補身子的。”素問嘟囔道。
    “郎君一個男子,哪裏用得著補氣血。”
    “夫君整日忙於公務,正好雪蓮清潤,於他而言再好不過。”辛宜眉眼彎彎,握著單子笑道。
    素問還想再說,被卻一旁的素聽以眼神製止。
    趁著辛宜去更衣的空擋,素問疑惑地看向素聽道:
    “阿姊,你方才說得那什麽……可是真的?”
    隻見素聽麵色凝重地搖了搖頭道:“……我也是猜的。”
    “不然我擔心夫人會想不開做了傻事。”
    一時間,素問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悶悶道:“夫人在意郎君甚至超過了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
    辛宜特地趕在傳膳前去了仲聞閣。
    今日算是她第二回來此,沒了白陵遮目,縱然端著漆盤,辛宜也走得格外穩妥。
    隻是,台階方走過一半,辛宜抬眸間,與對麵走來的一位靛藍長袍,頭束木簪身長玉立的青年男子撞上視線。
    看見她時,對方眼底閃過一絲驚異。
    辛宜端著漆盤,隻微微曲膝同他見禮,而後兩人擦肩而過。
    再次看見雲霽時,兩人麵上皆不是那般自然。
    辛宜後來才知曉,那夜暈過去後,皆是由雲霽替她穿衣擦洗……
    而雲霽,上回在門外自作主張被季桓下令打了十板子,如今走路都有些別扭。
    二人並未說什麽話,雲霽通稟後,辛宜端著漆盤,步伐輕快地進去了。
    這次沒有白綾蒙著她的雙眼。跳動的心終究按捺不住,霜色裙裾隨風起舞,辛宜快了步伐。
    期盼已久的男子此刻正端坐在沉香小案前看著卷冊。
    與前幾日剛歸家時的袍衫環珮高冠裝扮不同,今日的季桓,一身月白深衣,發上簡單插著玉簪,神態慵懶,少了幾分往日的淩厲與壓迫。
    察覺她來了,男人並未抬眼,仍一邊看著卷冊一邊持筆寫著什麽,隻沉聲道:
    “何事?”
    見他在忙,辛宜隻得撿了要緊的說與他聽,最後詢問他具體選哪些地方。
    “除了祿蒼庵,淨雲寺附近的其他寺廟道觀皆可。”
    季桓仍未抬頭,將那信件用火漆封了,迅速寫下一封。
    一樁事情解決了,想起那日在府門前時自己穿錯了衣裳的事,辛宜不由得有些愧疚。
    端著漆盤楞楞地站在一旁,辛宜抿了抿唇瓣,最終自責道:
    “夫君,那日在府門前我不小心……衝撞了婆母,待明日在淨雲寺,我能否為婆母上注香?”
    直到此時,季桓才真正抬起眸來望向辛宜。探究的目光落進辛宜眼底,不知想到什麽,男人周身的氣質驟然冷冽起來。
    “自行便是,以後此等無關緊要之事,莫與我說。”冰冷地聲音落下,旋即,男人的視線又重新落回卷冊之上。
    原來她穿沒穿錯衣服,給不給婆母上香,都是無關緊要的嗎?
    一時間,辛宜有些不知所措。抿了抿幹澀的唇,辛宜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手裏還端著東西。
    她幾步上前,將漆盤放在季桓的沉香小案上,笑意中帶著局促與緊張:
    “想來夫君應是看了一上午卷冊,正好喝些雪蓮燕窩羹潤喉解乏。”
    “妾身可是足足燉了兩個時辰呢。”辛宜垂眸輕聲道。
    說罷,徑自將漆盤中的碗碟拿出,當即要給季桓盛上一碗。
    “不必了。”月白廣袖抬起,遮住了案上的公文信件,同時也製止了辛宜繼續盛羹湯的動作。
    “你這兩年的規矩學到何處去了?”
    “食不言,寢不語。何況此時尚未至傳膳時分。”
    “妾身也是擔憂夫君……”被他的語氣嚇到,辛宜驚訝地放下了勺子,一時有些委屈,眼睛酸澀。
    “辛氏,我且問你。”見她即將淚如雨下,季桓眉宇間的冷厲不見半分消減,反而多了些許不耐。
    “夫為妻綱是為何意?”
    “是……”辛宜咬著唇瓣,眸光中閃著淚珠,連她擔憂自己的夫君在他看來也是錯的嗎?
    “出去吧。”季桓擰著眉心,冷聲道。
    見辛宜仍然定在那裏,同他較勁似的,季桓神情愈發不悅:
    “辛氏,從今往後,做好你該做的。沒有吩咐,不必再送東西過來。”
    “至於那些旁的心思,也不必再有。”
    季桓的眸子本就是琥珀色的,此時陽光穿過窗欞落進他的眸子裏,平白多了一分溫和。
    可他的話卻與如今這溫馨的氛圍格格不入,像是一把鈍刀似的,剜在她的心口。
    陽光灑在她的臉頰下,留下一陣滾燙。辛宜深深吸了口氣,將鼻尖的酸意壓了下去。
    兩年都熬過來了。
    如今不過是些冷言冷語,不比之前連見都不肯見好了太多嗎?
    或許這隻是一個開始,以後她的夫君會慢慢轉變。終有一天,季桓會認可她的身份,真正將她當做他的妻來看待。
    如此思量過後,辛宜的情緒平靜了很多,將剛才被自己打開的碗碟漆盤又重新收拾好,端了過去。
    “夫君教訓的是。”辛宜的聲音喑啞了幾分,“往後妾身會好生思量反省……”
    霜白身影離開後,季桓當即叫了鍾櫟進來。
    “去查辛氏近來的動向。”季桓緊緊盯著手中的書信,神情晦暗。
    鄴城的消息剛傳至清河,辛氏就在此時過來試探他。
    不待鍾櫟說話,季桓又認真道:
    “天山雪蓮產自西域,自從胡人侵擾涼州,商道崩散後便不曾在冀州一帶出現。”
    “今日辛氏卻恰好送來了雪蓮。若說這其中沒有貓膩,倒是反常。”
    “主上放心,屬下這就去查。”鍾櫟道。
    不知想到了什麽,鍾櫟猶豫道:
    “主上此次回清河,一舉一動都在宋雍辛違等人的監視中。”
    “當初在鄴城回清河的路上,他們不好下手。”
    “如今季府防備森嚴,他們更不易得逞。”
    “但明日天梧山一行,山路陡峭崎嶇,危機重重。”
    “若辛氏與那些人透了行蹤,豈非對主上不利?”
    鍾櫟的擔憂對季桓而言,並非小事。季桓的視線落在方才辛宜所站的位置,良久,冷聲道。
    “既然如此,將辛氏帶在身旁,不是更有意思?”
    辛氏是辛違的女兒,宋雍的義女。當初宋雍和辛違不擇手段決定用這個女兒做內應的時候,可曾想過她的處境?
    他故意冷落辛氏兩年,也是要狠狠打鄴城那邊的臉。
    世上沒有兩全其美的事,既然不擇手段嫁女,那如今宋雍和辛違便不可能再管到他的後宅之事。
    可如今他們卻是越界了,眼見著他兩年不曾回清河,辛氏的用處已然不大。
    那二人便妄想再於他身邊安插一個眼線。怕事不成,竟然還用了下三濫的沉春散。
    這筆賬,等他回鄴城,再重新跟宋雍和辛違他們算!
    至於辛宜,無辜與否,既然已經卷了進來,就別妄想能全身而退。
    餘光無意間瞥見了地板上的幾道抓痕。季桓腦海中驀然浮現出那夜女子破瓜時的痛歡情狀。
    男人皺眉,移開視線,放在桌上的指節也緊握成拳。
    “主上,您還有何吩咐?”鍾櫟擔憂道。
    不過一瞬,季桓已回複如常,淡淡道:
    “將此間的地板全部拆除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