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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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嬤嬤見拗不過辛宜,旋即自暴自棄道:
“夫人,如今老奴好言相勸,是您非要下車,若是出了什麽事,您可不能怪老奴!”
辛宜當即點頭。
見她真就毫不猶豫的下了車,杜嬤嬤扯著嗓子大喊道:
“夫人,至多可能一個時辰,郎君還有一部分人馬在城南十裏處,到時您直接去就是。”
“夫人,素問會一直等著您的。”素問也哭著揮淚和辛宜作別。
辛宜頓住身影,在心中默默和杜嬤嬤道謝,同時與素問道別。
從車夫那裏分出一匹馬來,辛宜不再猶豫,旋即跳上馬,拽起韁繩,朝著來時的方向趕去。
隨著身下的馬兒的速度越來越快,夜風在耳畔瘋狂叫囂著。
韁繩握在手裏,漸漸溫熱。辛宜一時有些怔然。
嫁到清河後,她深居簡出整整兩年。跟著季老夫人學著世族的規矩禮儀,自那之後,便再也未曾騎過馬。
“駕!”清脆的聲音穿透夜色,辛宜雙腿加緊馬腹,迅速越過前麵的一處石堆。
曾經的她算得上是騎術精湛,即使如今已兩年未碰馬,卻也絲毫不見影響。
杜嬤嬤說隻有一個時辰,現在她得迅速回到季府後院,帶上澗素琴後再迅速與夫君會合。
越往城內走,往來的行人百姓越多,方才在城外不管不顧地策馬已經行不通了,辛宜隻得被迫慢下來。
夜色下,人流湧動,絡繹不絕,隻有辛宜一人一馬逆流而上,愈發艱難。
索性,她隻得下了馬,牽著馬匆匆往裏擠。
“姑娘,不能往裏走了,胡人快打來了,趕緊逃命去啊!”對麵的一位老伯見辛宜牽著馬不要命地往裏去,好心提醒道。
“多謝老伯,我有重要的東西落下了。”辛宜話未說完,拽著韁繩急匆匆往前走。
擠了一路,到了別駕府前的街道,幾乎看不見人了。辛宜這才重新騎上馬,一路狂奔向別駕府邸。
騎馬行至後院,辛宜徑直跑向疏沉院的正房,去尋覓那把心心念念的琴。
推門而入,發覺裏間早已是一片狼藉,辛宜的心突突直跳。
暖閣的桌案上,原本放在那裏的澗素琴竟然不翼而飛!
刹那間,當頭一桶冷水澆下,激動的心在這一刻盡數跌入穀底。辛宜匆匆跑向那桌案,甚至翻箱倒櫃,都沒有找到澗素琴。
太久未休息,眼前驀地一陣眩暈,辛宜徑直跌坐在地,“琴呢?不是一直都放在這嗎?”
那可是季桓的阿母留給他唯一的東西!
當初即使被孫夫人和他父親如何為難苛責,夫君都沒有丟下那把琴。更何況是被季泠摔碎,夫君竟然與之反目斷親。
甚至現在,夫君雖麵上不顯,可到底也沒斥責她將琴帶回,隻惱怒她參與季泠的事而已。
辛宜不敢想象若是沒了澗素琴,季桓會待如何。
夫君不能再一次失去澗素!
辛宜打起精神,擦去眼淚,繼續再房內尋找著。
或許她一時記岔了,將琴收置在別處也說不定。
整個疏沉院內漆黑一片,辛宜從博古架的抽屜中摸索出火折子,待點了燈後,心中的不適感才消散幾分。
暖閣,拔步床,衣櫃,各種地方都找遍了,卻還是不見澗素琴的影子。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流逝,縱然再故作鎮定,辛宜也不由得慌了神。
可內心深處,有種念頭支撐著她莫要放棄。
若是她將澗素琴安全帶出,或許夫君便會原諒她那時不顧大局的魯莽行徑。
這種念頭支撐著辛宜,直到裏裏外外找了第三回,仍是一無所獲。辛宜絕望地倚在窗台前喘息著。
外麵傳來白山茶的淡淡清香,辛宜深吸一口,有些不舍地看向那兩盆山茶。
如今,父親生死不明,或許這兩盆白山茶也是父親留給她唯一的思念了。
辛宜擦去淚水,再看了一眼那兩盆白山茶,狠心離去,忍著心尖的痛意決定去前院試試。
季桓的書房內,也如後院一般滿地狼藉。辛宜原本打算碰碰運氣,可就在書房內的掛屏下,她心心念念的一架漆黑描金古琴就赫然擺在那兒!
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躍,辛宜算了算時辰,約摸離杜嬤嬤說的時辰,還有一刻鍾。
再也顧不得其他,辛宜將澗素背在身後,騎上馬,拚命地往城外趕。
空無一人的街道無聲的提醒她時間不多了。
不知是不是背著澗素的作用,辛宜竟然覺得,此刻心中格外平靜。
轉過別駕府前的街道,忽地一道尖銳的聲音刺入耳畔。
以為是夜風太大,辛宜也沒太在意。直到再往前,接連不斷的哭喊哀嚎聲再也壓製不住。
城中一片混亂,騎兵打扮的士兵手持彎刀肆意砍殺百姓。
辛宜腦海中的弦忽地崩斷,她不敢停下,急忙調轉方向離開。
胡人還是打來了,季桓該不會也同父親他們一般……
夜風下,辛宜自己也沒意識到眼淚被風吹得漱漱落下。
哭喊聲在身後越來越遠,辛宜握緊韁繩,看清眼前一個光著腳不停跑向自己的小丫頭,她急忙製住韁繩。
“救命……啊——”
痛苦的嘶喊聲在辛宜麵前炸開,溫熱的血滴徑直濺到她的臉龐上。
冷白的彎刀劃過後,小丫頭睜大眼眸,倒在自己麵前,滿身是血,再也不動了。
“殺啊!”湧向城中的胡人如同瘋魔了一般,見人就砍。
方才過來的街道此時已躺滿橫七豎八的屍體。
辛宜還沒從方才的慘烈中回過神來,身下的馬忽地挨了一刀,驚恐下迅速翻身,直接就將辛宜甩了出去。
“唔……澗素……澗素……”辛宜趴在地上,吐出一口鮮血,沉重的琴壓在身上,使她一時起身艱難。
馬忽地嘶鳴引起了其他胡人的注意,幾個胡人騎兵忽地靠近,隻見一人長刀落下,徑直朝著地上的女子而去。
“啊!”地上的女子慘叫一聲,再也沒了動彈。
“抓住她!”人群中忽地有人高喊道。
“她是季桓的女人!快抓住她!”
幾個胡人騎兵不悅地看向漢/人官/員,眯起眼眸嘀咕幾句不知說了什麽。
“不管活的死的,先帶抓了關進大牢。”陶雎急忙道。
“如今大王已攻入鄴城,明日且將此女的掛在城牆上示眾,屆時大王還怕這城中漢人不會懼怕嗎?”
陶雎眯起眼眸,鷹鉤般的鼻翼微翕,看著地上一動不動的女人,袖中雙手緊握成拳。
……
明亮的光束穿過窄窗,照進昏暗狹小的室內,試圖驅散著周遭的潮濕與陰暗。
地上的女子眉頭緊促,即使混死過於也依舊心神不寧。
“夫君別走!”被噩夢驚醒,忽然的動彈牽動了背上的傷痛,辛宜猛地倒抽一口涼氣。
抬眼望去,辛宜這才發現自己正處在一方狹小的空間內,四周黑漆漆的牆壁,泛著髒汙與各種利器劃出的痕跡。
即使有陽光照進來,此處仍是陰暗潮濕,時不時還有各種蟲子爬過。
回想起昨夜的事情,辛宜猛地意識到自己目前的處境。
如今她正深陷囹圄。
若非昨日她將澗素背在身後,恐怕早已成了胡人的刀下亡魂。
“澗素。”辛宜撐著身子摸向四處,並未見澗素琴。隻不過這般動靜到底是將外麵的人引了過來。
“帶走!”一漢人麵孔的官員對身旁的胡人士兵道。
很快,兩個高壯的胡人上來就要劫持她。
“你們做……你們做何!”
見辛宜神情驚恐,像隻待宰的小鹿,陶雎抬起下頜,扯出一絲獰笑。
“你就是季桓的夫人?”他雖然問話,可並沒有讓辛宜回答的打算。
“如今季桓如喪家之犬,逃往兗州,好在留下了他的夫人守城,我們倒也算是收獲頗豐。”
隨著陶雎的奚落,周圍湧起一陣哄笑。
“夫君他去了兗州?”辛宜對上陶雎的眼眸,急切道。
“怎麽?你不知道?”陶雎見辛宜滿臉疑惑,再聯想起之前辛違和宋雍嫁女的事,一時快意直上心頭。
當初若非季桓與辛違宋雍狼狽為奸,他父親陶應也不會枉死鄴城。
如今的一切,都是他們的報應。
“也是,昨夜大王攻打鄴城時,鄴城守軍不堪一擊,棄城而逃者比比皆是。”
“而季桓這等鼠輩,早早就逃竄了。此等精明之人,又怎會管普通百姓的死活?”
“不可能!”辛宜不管身後的刀傷,忽地激動地抓住麵前的牢門鐵柱,反駁道:
“昨夜亥時夫君還在鄴城疏散百姓,他怎麽可能會不管百姓的死活?”
“哈哈哈哈。”陶雎仿佛聽到了什麽笑話似的,漫不經心道:“辛氏,你記錯了。昨日戌時,我的探子帶回消息,季桓自知擋不住我蹋然鐵騎,早就灰溜溜的逃走了。”
“不可能,夫君不會將我一個人落下!”陶雎的話深深刺痛了辛宜,她一時怔然,仔細回想著昨夜發生的一切。
“把她給我帶出來,掛在城牆上示眾!”陶雎沒了浪費口舌的念頭,麵目猙獰咬牙切齒道:
“辛違的女兒,宋雍的義女,季桓的夫人。”
“今日所受的一切都是你的命。”
被胡人強行架著帶了出去,直到被粗硬的麻繩纏著雙手,吊在城牆上時,辛宜還未從方才的刺激中緩過神來。
杜嬤嬤說夫君會等她一個時辰的。昨夜夫君還特地吩咐杜嬤嬤過來接她,夫君一定不會拋棄她先走。
夫君說過,此生隻會娶她一個妻子,往後二人白頭偕老,子孫滿堂……他定然不會拋下她的……
熾熱的陽光毫不留情地照射下來,冰冷地城牆漸漸燙手。
雙手被麻繩吊起,漸漸沒了知覺。由於缺水,唇瓣迅速結了一層白痂,不停顫動。
月白裙子被後背的鮮血慢慢染紅,混著地上的髒汙,甚是惹眼。
辛宜垂眸間,這才注意到百姓城下百姓的屍體已堆成了一座座小山丘。
還有不少被俘虜的百姓士兵,跪在百米開外處,抬眼就能看見他們的別駕夫人慘兮兮被掛在城門上。
辛宜想喚季桓,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因太久缺水,竟發不出聲音來。
至今她仍記得,離開清河的那天,季桓說過在鄴城他們二人會從新開始。
後來,他也願意同她說話,讓她管著季府的事物,與她同床共枕,同她做最親密的事。
他會在義父和眾人麵前替她說話,會承認她也是季氏的一分子,還在義父麵前維護她。
縱然她做錯了事,陰差陽錯和義父一起算計了他才嫁進季府,季桓惱過恨過,最後還是原諒了她。
再者,她十歲那年,即使夫君曆經了世間種種苦難,可他還是會對一個素昧平生的孩童出手相救。
這般仁心,即使夫君性冷寡言,也不該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消失的啊!
眼前的黑影越來越近,思緒亂成一團,辛宜再也堅持不住。竟這般昏死過去。
再睜眼時,已是暮色四合。滿天的星子,不停閃爍,卻照不見她的歸路。
忽地,上端的繩子猛地斷裂,辛宜驚呼一聲,即使再沒意識,她也知道,身下快兩丈的高度,也夠她好受。
意料之中的疼痛並沒有來臨,一個胡人士兵竟然直直接住了她。
是生是死已然不重要了,辛宜原本閉著眼睛,不願再想接下來的事。
哪知,那胡人兵忽然往她口中塞了什麽東西。
“綰綰,是我。”
聽見熟悉的聲音,辛宜猛地睜開泛著血絲的眼睛看著那胡人。
“那邊幹什麽呢!”陶雎於此刻領著一隊胡人士兵匆匆而來。
“大人,方才繩索斷了。”
“他說什麽?”陶雎瞪著抱著辛宜的胡人士兵,問旁邊懂漢話的胡人道。
弄明白後,陶雎仍有幾分狐疑地打量了那胡人士兵一眼。見他眉骨弓起,鼻梁高挺眼眸深邃,胡齜茂盛,確實是明顯的胡人特征,這才放下心來。
趕緊又命人將辛宜掛回城牆處,同時又安置了一批人馬,重重監視在周圍。
“這回可要將人看好了,不吃不喝這就般掛著她,也好殺殺冀州人的銳氣,叫他們瞧瞧跟著季桓便是這般下場!”
陶雎臨走時吩咐道。
約摸五更時分,侍衛忽地衝向陶雎的內室,將正在深眠的陶雎和美妾嚇得魂飛魄散。
“出什麽事了,這般毛毛躁躁”陶雎披衣起身,一腳踹在那侍衛身上怒道。
“稟大人,辛氏……辛氏沒氣了。”
“就為此事?也敢擾大人我的好夢?”陶雎當即又踹了侍衛一腳,皺眉道:
“死了便死了,將人繼續吊著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