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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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妾身……妾身遵命。”辛宜向季桓福身行了大禮,這才緩緩轉身離去。
    腳下一輕一重,恍如走在雲端上,辛宜揉了揉幹澀腫脹的眼睛,待徹底出了前院,這才隻撐不住地哭出聲來。
    “夫人!”素問在後麵的垂花門前等著辛宜,見狀,旋即衝上前去,扶住辛宜。
    “夫人,莫非郎君他不同意?”
    辛宜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有氣無力地將方才的事說與素問。
    “那……這……大公子和老爺他們不就真的凶多吉少了嗎?”素問也急哭了。
    回到疏沉院後,辛宜將自己關進房內,靜靜地坐在妝台前,看著銅鏡中自己憔悴蒼白的麵容發愣。
    父親義父還有阿兄的事提在心口,她根本無法平靜下來。
    可仔細想來,目前的自己卻何事也做不了。如今冀州全境都處於危險之中,夫君那般做確實有他的難處。
    想必當初義母也同她一般,關心則亂,匆忙間混淆了太多要事。
    蓮花仙鶴銅盞上的燭火隨著夜風肆意跳動,辛宜隻覺右邊眼角突突直跳,頭腦昏沉得緊。
    辛宜就這般睡了過去。
    翌日醒來,額頭就如同灌了鉛般沉重。
    素問喚來大夫,迷茫間,辛宜睜眼的時候竟看見了熟悉的麵孔。
    “都如此了,竟還不愛惜自己的身子。”
    郗和替她診脈,感受到她紊亂虛浮的氣息,撇了撇嘴,沒好氣道。
    收到消息,原本他打算前往兗州避一段時日,不想季府的丫頭忽然找過來。
    說來也是巧合,竟然是他上次診過脈的女子,季行初的那個妻子,郗和倒是愈發好奇。
    “此次本是一次普通風寒,但你之前服用過太多寒涼之物。如今體虛氣乏,脈象虛浮。”
    “你別不當心,若不好好調理,往後身子虛弱都是輕的,再往重了講怕是子嗣艱難。”
    郗和說到這,忽地同情起辛宜來,同時在心底怒罵季行初太不是東西。
    真活該他斷子絕孫,孤獨終老,可偏偏苦了眼前這柔弱的女子。
    也不知季行初究竟有何好的,竟然能讓人為他做到這個地步。
    “郗……大夫?”辛宜撐起困乏的眼皮,被素問扶著坐起。
    “郗大夫,我們夫人之前落過水,身子落下了病根,那時大夫說調養一段時間應會恢複的。”
    怕漏了什麽要緊事,素問急忙道。
    “還落過水啊?那不要緊,記得以後少喝涼藥就是。”郗和寫了藥方,隨口道。
    說起涼藥,素問當即白了臉色,鼻尖擰著酸意,心疼地看向辛宜。
    每次郎君和夫人敦倫後,都會送來一碗濃苦的避子羹。那物對女子的身子自是弊大於利。
    “郗大夫……外麵……情況如何?”因著之前在清河就見過郗和,辛宜對他多了幾分信賴。
    如今她不好出去,郗和是季桓的朋友,應該會知曉些前線的事吧。
    “確實不大安定,不過你跟好你家的別駕大人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
    郗和點到為止,辛宜見問不出什麽,索性也不再強求,神色悻悻,喝過藥後就睡了。
    往後的幾天,辛宜才覺得郗和的話是多麽精辟。
    幼時她一年到頭都不會生病,就算染了風寒,喝過藥一兩天也就徹底好了。
    而現在,她還是渾身乏力,每日清醒的時間不過三四個時辰,其餘時間都在榻上躺著養病。
    也正如她當初料想的,此後果然沒有再見到季桓。
    一開始辛宜還以為怕過了病氣,季桓連那次房事過後的第七日都未來沉疏院。
    終於,在第十四日之後,辛宜的病有了起色,卻仍不見季桓的身影,她開始慌了。
    已經半個月未離開疏沉院,素問在前掌燈,辛宜端著做好的雲片糕去了前院。
    前院的動靜十分嘈雜,仆從婢女來來往往。
    其中一個年邁的嬤嬤跑得快了,老眼昏花,一個趔趄撞上了辛宜。
    呈著雲片糕的白瓷盞碎了一地,杜嬤嬤看見辛宜也顧不得道歉,當即拉著辛宜的胳膊從忙道:
    “出大事了,夫人快隨老奴離去。”
    “你這老婆子忒沒規矩,這般目無尊卑,快放開夫人!”素問急忙上前罵向杜嬤嬤道。
    “來不及了,雲霽姑娘吩咐要我們這些下人將府中要緊事物都收拾帶上!”
    “老奴還尋思上後院去尋夫人呢,既然碰上了,夫人趕緊隨老奴離去吧。”杜嬤嬤說罷,也不理會素問,拉著辛宜的胳膊就往府外跑。
    “嬤嬤,究竟……發生了何事?”聽著府外的動靜越來越大,辛宜一遍走一邊劇烈喘息。
    “哎呀,一時說不清楚,您跟著老奴走就是了,等上了馬車再細說。”
    出了季府,一路上看見急匆匆的行人,素問才意識到杜嬤嬤當真不是開玩笑的。
    見人都上來了,車夫迅速駕車啟程。
    “嬤嬤,是不是……”辛宜麵色蒼白,緊緊握著杜嬤嬤的手,不安問道。
    “夫人別怕,郎君現在就在刺史府,等我們趕上郎君的人馬,離開鄴城就徹底安全了。”
    杜嬤嬤拍了拍辛宜的肩膀,心中暗暗感慨,自己趁著郎君繁忙之際,接回了夫人,往後在郎君麵前也算大功一件。
    畢竟郎君今後又不會再娶妻,時日久了待辛氏自然不一樣。
    “離開鄴城?”辛宜睜大眼眸,忽地抓緊杜嬤嬤的手問道:“那前線?”
    “前線早就破了,胡人如今都殺進鄴城來了!”杜嬤嬤恨又無奈道:
    “郎君這些時日也是忙得不停轉,可是前線被攻克的消息還是一封封傳來。”
    “如今鄴城實在守不住了,郎君下令迅速撤退呢。”
    “那我父親,和義父還有我阿兄他們——”辛宜一時淚流滿麵,聲嘶力竭問道:
    “這……這老奴哪裏知道,夫人倒時見了郎君問問興許就知道了。”
    見辛宜實在悲慟,杜嬤嬤安慰道:“天無絕人之路,宋刺史和季先生他們都是有福之人,定能逢凶化吉……”季嬤嬤的聲音越來越小。
    馬車行得很快,辛宜倚靠在車壁上,目光凝滯。車內沒有點燈,格外昏沉。
    原來她病得那段時日,季桓都在忙著整個冀州的事,為此宵衣旰食,不眠不休。
    父親和義父引來的禍事,終究還是毀了冀州,重擔最後還是落在了夫君身上。
    可父親、義父還有阿兄是自己的親人,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唾棄他們,她也不能放棄他們。
    現在胡人攻破冀州,她的夫君冀州別駕季桓卻不得不被迫撤離鄴城。
    辛宜忽地覺得,她似乎無顏再見季桓了。若非父親和義父,冀州也不會淪為今日的模樣。
    胡人的鐵騎遍及之處,燹火漫天,又有多少百姓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那日她竟然還不顧大局,質問季桓為何不派援兵支援父親他們。
    想必那日之後,夫君便會更加厭惡她了吧。
    辛宜緊緊抱著雙膝,蜷縮在角落裏,臉龐貼在膝處,將自己縮成一團。
    “夫人,郎君的人馬就在幾裏外等著,再有一會兒就能趕上他們了。”杜嬤嬤和車夫交談後,歡喜道。
    辛宜吸了一口氣,隨著馬車的顛簸心下墜墜不安。
    霎時,眼瞼猛地抽動,辛宜忽地起身摁住一旁杜嬤嬤的膝蓋,焦急道:
    “嬤嬤,我們走的時候,你可有帶上了我房中的那把澗素琴?”
    “見……見什麽琴?”杜嬤嬤眯起眼睛,仔細思量了一瞬,回神時猛然發現辛宜仍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旋即被嚇了一跳,這才撫著心口道:
    “帶……帶上了!”
    “琴在哪裏?我要看看是否安好?”辛宜急切道。
    “哎呀,夫人,現在城中危急,這種緊要關頭,還看什麽琴。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看也不遲啊!”杜嬤嬤道。
    “不,嬤嬤,那琴本就是修複好的,質地清脆,這般顛簸的趕車,定然會摔壞的,我須得親自抱著才周全。”辛宜目露憂慮,執著道。
    見杜嬤嬤一時說不出話來,辛宜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嬤嬤,琴既然帶上了,拿給夫人看看就好了。”素問也忍不住催促道。
    辛宜掀開簾子,見馬車前後再無其他車輛,隻單單他們一架馬車在夜色中急行,頓時明白了過來。
    “停車!嬤嬤,快停車啊!”辛宜當即高聲喊道。
    “夫人,不過是一把琴而已,沒了就沒了,到時候再買一把新的就是了!”杜嬤嬤勸道。
    辛宜見車夫不聽自己的,急忙拔了簪子抵向脖頸,睜大眼眸神情緊繃地看著杜嬤嬤。
    “快停車!”
    “夫人!”素問被辛宜的舉動嚇到。
    “停……停車!”杜嬤嬤見她來真的,轉身急忙吩咐車夫停下。
    “我要回去一趟。”辛宜堅持道。
    “夫人,奴婢和您一起去!”素問道。
    辛宜搖了搖頭,再次看向神情警惕又惱恨的杜嬤嬤:
    “嬤嬤,你帶著素問先走吧,我會騎馬,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見狀,杜嬤嬤這才鬆了一口氣,但依舊不解地看向辛宜:
    “夫人,您這是何必呢?”
    辛宜深深吸了一口氣,漆黑的眸底閃過淚光:
    “那是母親留給夫君唯一的東西,我不能這般丟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