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做夢的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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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裴瑜的分享會,王明魂不守舍,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回家草草吃過晚飯後倒頭就睡。
王明又在做噩夢了。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會淪落到噩夢裏的這種地步。
從前他上初中的時候,是全校出了名的學霸。
每次老師提問,要是班上同學都回答不出來,答錯的同學一個個臊得滿臉通紅站在座位上。最後還得老師點名讓他站起來,三兩句話道破正確答案,給全班同學解圍。
老師還恨鐵不成鋼地訓斥其他同學:“這道題考的不就是剛講過的內容嗎?你們都在一個教室上課,用的都是一樣的課本,為什麽王明會做,你們就做不出來?”
要是題目太簡單,就算他舉手,老師都不讓他答,要他給別的同學表現的機會。
走在校園裏,老師們看見他都會親切地喊一聲“王明啊”,經常能聽到不認識的人在背後議論他:“快看,他是不是那個年級第一的學霸?”
更早以前,他根本不關心成績這回事,不過被所有人高看一眼的感覺實在是太爽了。
雖然他不知道林則徐當年銷毀的大煙是什麽滋味,但是他想,應該不會和考第一名的快感差太多。
他爽到上癮了,於是開始重視成績,逼自己往死裏學,生怕下次考試拿不到第一名。
然而,在噩夢裏,越怕什麽,越來什麽。
他升入高中之後,真的再也沒有考過全校第一。
坐在陌生的教室裏,他的老師是陌生的,同學是陌生的,連課本內容都變得陌生了,他學得很吃力。
尤其是有個叫做裴瑜的女同學,和他完全不像是一個世界的人。
裴瑜不僅成績不比他差,長得還非常漂亮,出身於美利堅大買辦家庭,能說一口地道流利的英語,聽得他都不好意思開口說自己的塑料中式英語。
紮心的是,除了裴瑜以外,班上比他厲害的人多的是,人家不光成績比他好,而且多才多藝,身邊總是圍繞著一大群朋友。
他這才發現自己不過是井底之蛙,沒有任何出眾的地方,以前在初中還能靠成績撐撐場麵,但是現在連成績這個唯一的優點都沒了。
原來真正的他,也不過是個普通人,和那些回答不上來問題,隻能等著他去救場的初中同學其實沒什麽兩樣。
坐在陌生的高中教室裏,他心裏直打鼓,害怕自己的數學成績會拖後腿,考不到全校第一,於是暗下決心要多加把勁,好好學。
數學課上,他總是手忙腳亂的,忙著埋頭記筆記。
其實他也不懂應該怎麽做筆記,就是在課堂上奮筆疾書,老師說什麽他就拚命往本子上寫。
老師把他的努力看在眼裏,當時還很感動,有次上課,老師舉起他的筆記向全班同學展示,誇獎他做的筆記漂亮得像個藝術品。
數學老師對他抱有很高的期待。
但是因為太忙了,光顧著埋頭記筆記,課堂上他根本沒空去思考數學老師說的那些話都是什麽意思。
等下課翻開筆記一看,謔,這寫的都是什麽玩意?根本看不懂自己在寫什麽。
那還了得?他心想,必須記得更認真仔細,不能漏下老師的任何一句話,回家再細細揣摩。
同學們知道他的筆記做得最詳細,紛紛來搭便車,一下課就借走他的筆記去抄。
抄他筆記的人,一個個都考得比他還要好。
更氣人的是,考完試還有同學還在背後嚼舌根嘲諷他:
“哎你們看王明,他那麽努力,筆記都做成‘藝術品’了,結果考試就這水平?”
“王明怕不是個傻子吧?”
“也不知道當初他是怎麽進京海一中的,不會是他家裏找關係硬塞進來的吧?”
有好事的人把閑話傳到他的耳朵裏,他聽說後怒了,不幹了,從此上課直接把筆一扔,不記筆記了。
這下可好,前麵落下的知識點太多,他徹底跟不上了,上課就像聽天書,聽著聽著就走神,聽不進去課,幹脆破罐子破摔。
反正當不了年級第一名,考第幾名都差點意思。
第二名和第十名能有多大的區別?反正心裏都爽不起來。
他的數學成績開始崩盤。
一開始還好,隻是偶爾錯個一兩道題,後來連最簡單的送分題都老是出錯。
卷子上的紅叉越來越多,分數一次比一次低。
老師拿著他的卷子直歎氣:“這種送分題,班上其他人都能做對,你怎麽還會做錯?”
在老師失望的語氣、同學懷疑的眼神中,他低著頭不敢吭聲,慢慢地,也開始覺得自己可能真的不行,懷疑自己腦子太笨。
心態崩了之後,反而更不想努力了。
他在家裏麵學根本學不進去,往書桌前一坐,翻開課本就頭疼。
反正學也學不會,幹脆把筆一扔,徹底擺爛。
一眨眼一整天就混過去了,什麽事也沒幹,不知道該幹什麽,睡也睡不著,就睜著眼睛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地發呆等死。
數學作業的題目沒寫完,不會做,第二天他就急匆匆溜到教室,趁著課代表收作業前,趕緊把同桌的作業借來一頓狂抄。
慢慢地,不光是數學,連英語、物理作業他也開始糊弄,要麽亂寫一通,要麽直接厚著臉皮抄別人的答案。
他的驚痛,從數學蔓延到了其他所有科目上。
考試成了最讓他害怕的事,因為每考一次試,成績一出來,他的排名就又會往下掉一些。
老師還總說什麽讓他振作精神的話,在他看來,是很站著說話不腰疼的。
風雨過後不一定有彩虹,努力付出過後也不一定會有收獲。
他真的已經拚盡全力了,可是什麽都改變不了,考試成績仍然半死不活。
每到月底,他就開始在心裏跪求各路神佛:
求求了,千萬別考試,我不想考試,別讓我考試……
可該來的還是會來,他隻能硬著頭皮麵對一落千丈的考試排名。
噩夢裏,他不想再麵對考試排名了,他不想做人了。
死後投胎,第一世,他變成了一麵破舊的牛皮鼓,被架在廟堂正中。
僧人們日複一日地打擊他,漸漸地,鼓麵開始凹陷、龜裂,終於有一天,伴隨著最後一記重擊,他的牛皮被打穿了,鼓麵轟然破裂。
第二世,他變成了一條黑乎乎的魚,被擺在砧板上。
刀光閃過,他的腮被利落地挖掉,鰭被粗暴地割斷,鋒利的刀刃劃開他的腹部,內髒被一把扯出,但他仍然在不停地、無意義地甩著他的大尾巴,使盡渾身解數奮力一躍,從沾滿血水的砧板上騰空而起。
下一秒,他沒有化作一條能騰雲駕霧的真龍,而是重重地摔在了水泥地上。
……
這個噩夢也太真實了,什麽時候才能醒來?
王明終於醒來了,然後發現這個噩夢就是現實。
同學們嘲諷的聲音還在他的腦子裏不停回蕩著:
“接受吧——”
“放棄吧——”
“這就是現實——”
“這就是你的命運——”
他不想麵對現實。
但他已經醒來了,隻能幹坐在床上發呆。
王明呆坐在床上,坐著坐著,又想起了裴瑜昨天的分享會。
裴瑜在分享會上說,她以前看書特別喜歡劃重點,覺得把整本書都標滿重點標記就能學會,結果劃過的內容壓根沒有記住,幾乎一點長進都沒有。
這個經曆和自己好像。把老師在課堂上說過的話一字不漏地記下來後,他考前也一直在看課堂筆記,考試時卻發現題目還是不會做。
王明從來不懂什麽係統的學習方法,對這個一點也沒概念,更不懂哪種方法才是真的有用。
但是,李老師證明裴瑜的學習方法有效,大名鼎鼎的物理學家費曼也用的是這種方法,說明裴瑜的逆襲不完全是因為她聰明。
或許,或許,他也可以複刻裴瑜的逆襲之路呢?
王明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在肋骨後麵用力地跳動,幻想一個接著一個地從腦子裏浮現出來。
他一骨碌下了床,走到書桌旁,桌子被收拾得一幹二淨。
“媽——我的筆記本去哪了?就是那個藍色封皮的!”王明把頭探出房門大喊。
家裏的東西都是他母親收拾的,找不到東西時,他一向都是直接大聲喊:媽——我的XXX去哪兒了?
習慣性地喊完以後,王明馬上就後悔了,認為應該自己去找筆記本,怕母親看出來自己想要學習。
他對裴瑜說的那些學習方法心存一點希望,又不相信自己真的可以做到,於是打算偷偷學習,不想讓母親知道,對自己生出多餘的期待。
“桌上的那些本子太久不用,都快長蘑菇了,我給放到箱子底下去了,”母親在廚房裏大聲回應道,“大清早的,你要筆記本幹嘛?多睡會吧,周末難得回家一次。”
王明的母親一向慣著孩子。
考上京海一中之後,王明的考試成績一直被同學們壓著打。
寒窗苦讀十餘載,一上高中當場寄。
王明被卷哭了,每天深夜都要把頭埋在淺色的床單上默默哭泣。
據說有種周期蟬的幼蟲,要在地下蟄伏十幾年,破土而出後瘋狂鳴叫兩個月,叫完馬上就死掉了。
和王明剛剛中考完的那個暑假幾乎一模一樣。
唯一的區別是,周期蟬是交配產卵過後才心滿意足地死掉的。
母親發現了王明的不對勁,原本愛笑的孩子再也不笑了,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每天早上起來眼睛都是紅腫的。
當時母親就心疼地抱著王明說,別學了,考不到第一名也沒關係,不要和別人比,兒子你開心最重要。
反正她是單位的骨幹,已經分配到了京海市中心的房子,能養著王明一輩子。
母愛真的是一種很神奇的東西,可以讓人長出血肉,讓人不止一次得到新生。
在母親的支持下,王明慢慢地又吃得進去飯、睡得著覺了,深夜不繼續在淺色的床單上抱頭痛哭了,甚至還有閑情逸致蹲在路邊看女同學們走來走去,或者約哥們兒幾個一起打打球。
寄而不急,方顯世間擺態。
可是,擺爛就像騎著自行車下坡,越往下衝越刹不住車,這個下坡路根本看不到盡頭。
“哦,我想拿筆記本畫畫。睡夠了,不睡了。”王明很小心,他找了個畫畫的借口,從母親說的箱子裏翻出來了以前的筆記本。
“那行,要不要媽媽給你買點顏料?”
“不用不用!我就隨便畫畫,練練手。”
王明自己反鎖在房間裏,站在門板上附近聽了一會兒動靜,確定媽媽還在廚房忙活,他才偷感很重地摸到書桌前。
藍皮筆記本被他攤開,紙張上沾了灰,他湊近吹了吹。
前幾頁密密麻麻的字跡印入眼簾,這是他以前在課堂上記下的筆記。
他看著曾經努力過的痕跡,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滋味,不甘?憤怒?遺憾?自卑?好像都有一點。
再往後翻,一張折疊的紙掉了出來。王明撿起來攤平,這是他中考前的最後一次模擬考卷。
模擬卷上鮮紅的對鉤,讓王明看不夠。
當時的他走在初中校園裏,所有人都在誇他不愧是全校第一,他自信滿滿,計劃著考進京海市最好的高中,相信自己從此能過上更意氣風發的生活。
他曾經是那麽的驕傲。
周一早上,王明回到學校。
新的班級成員已經按考試排名分好了,一大群同學圍著皺巴巴的分班名單看。
“快看快看!你在幾班?”
“五班!”
“啊,我在七班,好舍不得你。”
……
王明等大部分同學都走光了,才把木板上張貼的分班名單一行行地看過去。
一班——沒有。
二班——沒有。
……
十六班——有了,王明。
他的目光順著每個班級的名單往下看,雖然心裏已經知道答案了,但還是從一班開始找自己的名字,一直看到十六班。
突然,他愣住了。
“十六班——裴瑜?”
製作這個名單的人也太粗心了,把名字寫錯了地方。
裴瑜怎麽可能和他分到了同一個班?
王明搖了搖頭,往新的生活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