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報光屏上的死亡數字每天都在攀升，像一道不斷收緊的枷鎖，勒得黎願喘不過氣。
    深夜的休息艙裏一片寂靜，隻有循環係統運行時的輕微白噪音。
    黎願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毫無睡意。
    那些數字背後是一個個具體的人，是今天還對她道謝的戰士，明天就可能變成統計表上冰冷的一行。
    連續幾個日夜的掙紮後，她望著鏡中自己憔悴的麵容，終於下定了決心。
    清晨的用餐區彌漫著營養劑特有的清淡氣味。她端起杯子，輕聲說“我決定暫時不去前線了，治愈室更需要我。”
    話音落下，餐桌上有一瞬間的寂靜。桌上的其他幾人交換了眼神。
    蕭祁最先開口，語氣是罕見的輕鬆“早該這樣了。”
    他舀了一勺合成麥片，又補充道，“目前來看，你的治愈能力確實是軍隊更需要的。”
    其他人也紛紛點頭。
    查希爾把溫好的能量飲料推到她手邊，聲音裏帶著如釋重負。
    “總算不用每天盯著前線戰報找你的坐標了。”
    雖然他們從未強行阻止過她上戰場，但此刻緊繃的氣氛明顯緩和了。
    她能看見他們眼中那份長久以來的擔憂終於稍稍平息——這麽久以來，她始終不顧勸阻奔波在前線，他們雖然尊重她的選擇，一顆心卻始終高高懸著。
    然而，治愈區也並不是安全的避風港。
    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血腥和能量灼傷混合的刺鼻氣味，擔架絡繹不絕，痛苦的呻吟與醫療設備的提示音此起彼伏。
    更讓她心驚的是，傷員中出現了越來越多不同星係的軍服。
    “這是聯邦的援軍。”
    休息期間，麗娜坐在她身旁低聲解釋。
    “路易殿下發出的求援得到了響應。聽說他連續三天沒合眼，才說服其他星係派兵。”
    可希望的火花剛剛燃起，就被現實無情掐滅。
    隨著援軍到來的，是更加凶猛的星獸潮。戰況簡報上的曲線依舊陡峭，令人絕望。
    “它們在戲耍我們。”
    卡萊奧盯著全息戰況圖，聲音沙啞又幹澀，“就像貓在玩弄掌中的老鼠，每次都讓我們覺得差一點就能突圍，實際上永遠差那麽一點。”
    指揮中心一片安靜，無人反駁。
    每個人都明白，星獸群中必然存在高級星獸作為指揮者，這種認知讓空氣凝重得幾乎凝固。
    金屬牆壁上反射著每個人緊繃的臉色，大家都清楚，最壞的情況恐怕也不過如此了。
    前線的壓力轉化為治愈區裏激增的狂化風險。
    路易頂著各大家族的壓力，再次從克勞星係抽調了一百多名治愈師，其中甚至包括六位殿堂級治愈師。
    可麵對源源不斷的傷員，這一百六十多人的隊伍依然力不從心。
    路易不得不再次向聯邦請求援助。
    他試圖向其他星係請求治愈師支援，可這一次，回應他的隻有拉文星係和紐曼星係，其他五大星係全部沉默了。
    大多數星係寧願派遣戰士赴死，也不願讓寶貴的治愈師涉險。
    一位外交官在通訊中直言不諱“戰士可以補充，治愈師過於珍貴，且需要幾十年培養。這個風險我們承擔不起。”
    現實冰冷而殘酷。
    從那天起，黎願幾乎住在了治愈室。
    每天工作時間將近二十個小時，治愈效率在極限壓榨下瘋狂提升——從三十人到六十人，再到九十人、一百多人……
    到後來，她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台機器，大腦空白，麵無表情，僅憑本能在運轉。
    精神觸絲同時籠罩著三百多個精神圖景，她能感知到每一個瀕臨崩潰的靈魂在黑暗中掙紮。
    有個年輕戰士的精神圖景像破碎的鏡子，每一片都映出戰友被星獸撕裂的畫麵；還有個老兵的精神領域如同幹涸的河床，裂痕深處湧動著狂化的黑潮。
    過度透支讓她的指尖不停顫抖，汗水一次次浸濕後背。
    “今天就到這裏。”
    伊萊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她身後，輕輕按住她的肩膀。他的動作很穩，聲音卻帶著一絲心疼的怒氣。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眼前一黑，最後的意識是落入一個堅實的懷抱。
    這已經成為常態。
    幾乎每個夜晚，她都是因精神力枯竭而暈倒，然後被守候在外的蕭祁等人小心地抱回房間。
    極度的疲憊讓她終於不再失眠，每晚都睡得很沉。
    直到這個夜晚。
    夢裏，她依舊躺在自己那間狹小的休息艙床上，意識處於一種半睡半醒的模糊狀態。
    她能感覺到周圍熟悉的環境，卻像是被無形的枷鎖牢牢釘在了床上，四肢沉重得無法動彈，連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隻有眼球能在有限的範圍內艱難轉動。
    恐慌漸漸籠罩了她，她拚命掙紮，卻無濟於事。
    艙內的溫度似乎突然降低，空氣中彌漫開一股若有若無的、像是星際塵埃混合著某種異域香料的氣味。
    然後，一個讓她意想不到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床邊——
    星獸迦南。
    他依舊是上次見麵時那副模樣，灰眸深邃，紫發如瀑，擁有著俊美到近乎妖異的人類男子麵容，身形高挑修長，與這充滿軍事化冰冷氣息的休息艙格格不入。
    他像是參觀某個有趣的陳列品，慢悠悠地繞著她這小小的休息艙踱步打量了一圈，目光掃過簡單的桌椅和牆壁上的星圖。
    最後，在她的無聲怒視下，他悠然自得地在她的床邊坐了下來。
    “好久不見，可愛的小東西。”
    灰色的眼眸中流轉著愉悅的光芒，他輕輕地、低沉地笑了起來，那笑聲在寂靜的夢境中顯得格外清晰而瘮人。
    然後，他緩緩伸出手，冰涼的指尖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輕柔地撫上了她的臉頰。
    她厭惡地別開臉，卻被他輕輕捏住下巴，強迫與他對視。
    “真是不乖。”
    他輕歎一聲，語氣近乎寵溺。
    “明明說好了，一年後你自願獻祭，我們就放過人類。可你偏要反抗，實在是讓人不悅。”
    他的指尖緩緩撫過她的臉頰，冰涼的觸感讓她汗毛倒豎。
    那雙灰眸中的笑意越來越深，說出的每個字卻讓她如墜冰窟。
    “既然你這麽不聽話……那麽我想，你需要一點小小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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