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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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霧未散的校場上,五道身影在陸淮安麵前站得歪歪斜斜。老馬盯著手裏被強行換上的圓盾和短刀,忍不住嘟囔:"老子使了半輩子長槍......"
    "啪!"
    藤條抽在包鐵盾牌上發出刺耳爆響,嚇得王六差點扔了那把造型古怪的狼筅。陸淮安冷著臉用藤梢挑起小分宜的下巴:"昨夜教的口訣,背。"
    少年結結巴巴地念道:"盾進五步筅橫掃,弓手專射......射......"
    "射持械手。"老杜突然接話,粗糙的手指撫過狼筅枝丫間的鐵棱,"倭寇刀快,但出刀前總要先抬手。"他邊說邊比畫了個斜劈的動作,手腕卻在最高點詭異地頓住——正是陸淮安昨日用木棍反複擊打的關節位置。
    陸淮安眼底閃過一絲詫異。這個沉默的老兵,竟把昨夜油燈下匆匆演示的倭刀十三式記得分毫不差。
    "開始吧。"他退後三步突然吹響銅哨,”甲字陣!"
    五具身體頓時撞作一團。王五的狼筅鉤住了老馬的束甲絛,小分宜的箭支戳進王六的箭囊,隻有老杜的短槍險險擦過草人脖頸——偏了三寸。
    "這就是你們練了三天的成果?"陸淮安一腳踹翻草人,稻草散落處露出底下埋著的鐵片。眾人這才發現,每個草人要害位置都綁著鏽跡斑斑的護心鏡。
    老馬漲紅了臉:“陸師爺,戰場上哪有人專挑鐵片子紮......"
    "倭寇會。"陸淮安從懷中掏出一卷發黃的絹布抖開,上麵用朱砂畫著一具披掛奇異鎧甲的屍首,“這是上月台州送來的戰利品圖譜。”他手指點在那具被紮成刺蝟的鎧甲上,"三層疊打胴甲,隻有咽喉、腋下三寸和股溝能刺穿。"
    小分宜突然彎腰幹嘔起來。那具屍體腋下插著的,正是和他們手中一模一樣的包鐵狼筅。
    正午的日頭曬得皮甲發燙時,陸淮安終於叫停了第七次變陣演練。他蹲在樹蔭下,用炭筆在樺樹皮上勾畫著每個人移動的軌跡。
    "老杜每次突刺都會往左偏三寸。"他忽然用筆尖戳了戳某個點,"因為王六的狼筅總攔在這個位置。"
    王六急得直跺腳:"那玩意枝丫八叉的,我......"
    "所以該這樣。"陸淮安突然抓起狼筅旋身橫掃,鐵枝在陽光下劃出銀亮的弧線,最後三寸枝丫卻齊刷刷向上折起。老杜的短槍幾乎同時從這突然出現的空隙中毒蛇般刺出,精準點中三丈外草人的咽喉。
    五雙眼睛瞪得滾圓。他們這才發現,狼筅最頂端的三根鐵枝竟然是用機簧控製的。
    "戚將軍叫它‘掃天雷’。“陸淮安轉動狼筅尾部的銅環,鐵枝"哢嗒"複位,”遇上倭寇的鎖子甲就......"
    急促的馬蹄聲打斷了他的話。驛卒打扮的漢子在校場邊緣勒馬,將個描金漆盒擲到陸淮安腳下:"陳大人給諸位的加菜!"
    漆盒翻倒,五塊油亮的醬肉滾在沙土上。小分宜剛要伸手,老杜的槍杆已把肉塊挑飛。"啪"的一聲,落在石頭上的醬肉竟濺起幾點幽藍火星。
    "砒霜淬火油。"陸淮安用箭鏃撥弄著發黑的肉塊,突然輕笑,"看來有人怕了。"
    半夜三更,陸淮安在軍舍裏磨著箭頭。浸過糞水的箭簇在青石上每磨一下,就飄出股令人作嘔的腥臭。
    "真要玩這麽大?“老馬捂著鼻子把皮甲內襯往靛缸裏按,”這顏色趕上鬼火了。"
    陸淮安沒答話,隻是突然吹滅油燈。黑暗中,浸泡過的麻布襯裏竟泛出幽幽藍光,像極了亂葬崗的磷火。
    "嘉靖三十七年,倭寇夜襲金山衛。“他的聲音在黑暗裏格外清晰,”守軍就是被這種‘鬼甲’嚇得自亂陣腳。“一塊冷冰冰的鐵牌突然塞到老馬手中,”子時三刻,把這個釘在望樓西北柱上。"
    鐵牌觸手陰寒,上麵凹凸的紋路讓老馬想起陸淮安白日展示的倭冠鎧甲圖——這是塊殘缺的九瓣菊紋護心鏡。
    遠處傳來打更聲時,五人已借著"鬼甲"的微光摸到校場邊緣。本該空無一人的場地中央,二十餘名披鐵網甲的軍士正舉著火把來回巡視。望樓上,陳百戶的織金鬥篷在月色下泛著冷光。
    "不是說辰時......"小分宜的驚呼被老杜捂住。陸淮安眯眼數著火把的數量,突然從箭囊抽出三支綁著陶罐的箭——罐體上密密麻麻的孔洞像蜂巢。
    第一支火箭呼嘯著釘入望樓立柱時,陳百戶的獰笑還掛在臉上。直到第二支箭射爆懸在簷下的燈籠,燃燒的燈油如金雨般淋在鐵網甲上,慘叫聲才撕裂夜幕。
    "變陣!"陸淮安吼出早已約定的暗號。老馬的盾牌狠狠撞翻兩個著火的身影,王五的狼筅絞住三柄長槍。當小分宜的毒箭鑽進某個鐵網甲眼洞時,他清楚聽見箭鏃刮擦顱骨的”咯吱"聲。
    帥旗杆下,陸淮安用匕首挑開陳百戶的領口。鐵網甲內襯裏,巴掌大的倭文密信正貼著他心口跳動。
    "九菊一文字。“胡千總的聲音突然在背後響起,親兵們舉著的火把照亮他鐵青的臉,”這是倭寇大名直屬武士的印記。"
    陸淮安慢慢展開密信,泛黃的紙上畫著精細的海防圖,某處礁石群旁標注著古怪符號——正是他們每日操練的校場後方那片灘塗。
    "看來陳大人改比試時辰,是想給朋友引路?"陸淮安突然扯開陳百戶的右衽,露出鎖骨處的菊花刺青。這個角度隻有胡千總能看見,老將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
    "押下去。"胡千總一腳踩住想要掙紮的陳百戶,突然壓低聲音對陸淮安道:”寅時來我書房,帶著你的狼筅。"
    當親兵拖走昏迷的叛徒時,陸淮安正把某個硬物悄悄塞進靴筒——那是他從陳百戶腰帶裏摸出的黃銅鑰匙,匙柄上刻著軍械庫的蟠龍紋。
    小分宜湊過來想說什麽,卻被校場外的景象嚇得跌坐在地。灘塗方向的海麵上,十幾點鬼火般的綠光正隨潮水起伏。夜風送來的鹹腥味裏,混著他們熟悉的鐵鏽味——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