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老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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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房木門吱呀開啟,一個白眉老僧拄著禪杖緩步而入。令人心驚的是,老僧左眼隻剩空洞,一道猙獰的刀疤從額頭貫穿到脖頸。
"女施主在隔壁,已無大礙。“老僧的聲音沙啞如磨砂,”倒是殿下您......"
寒光一閃!禪杖突然抵住陸淮安咽喉。
"說!"老僧獨眼中精光暴射,"當年太子妃贈你的生辰禮是什麽?"
陸淮安本能地要反擊,卻突然僵住——更多記憶碎片湧現:
......婦人將一枚玉扣係在他頸間,笑著說:"這是你父王小時候戴過的......"
"羊脂玉扣。"他聽見自己嘶啞的聲音,“正麵雕著...螭龍紋,背麵刻著‘長樂未央’。"
禪杖當啷落地。
老僧跪地痛哭:”老衲等了二十年......殿下終於回來了!“顫抖的手指指向陸淮安背後,”您可知那胎記......"
扯開染血的裏衣,陸淮安第一次看清自己背後的傷痕——那不是普通傷疤,而是一道被刻意破壞的胎記。殘留的輪廓依稀可辨:
一條五爪金龍,正在追逐烈日。
而傳說中的皇長孫胎記應該是......
"雙龍戲珠。“老僧的獨眼泛起淚光,”有人改了您的命格......"
弘遠大師枯瘦的手指拂過鎏金木匣,塵埃簌簌落下。禪房內隻聽得見陸淮安急促的呼吸聲。
"殿下請看。"
匣蓋掀開的刹那,一股陳年的血腥氣撲麵而來。黃絹上暗紅的字跡如刀刻斧鑿:
"朕遭奸人蒙蔽,致太子含冤。皇長孫朱翊鈞右肩應有雙龍戲珠胎記,見此血詔者,當......"
後半截絹帛被血跡浸透,字跡模糊難辨。
陸淮安死死盯著"雙龍戲珠"四字,突然抓起案上銅鏡。背後那道被刀痕破壞的胎記,此刻清晰可辨——
獨龍昂首,怒目圓睜,龍爪前探似要撕裂什麽。而本該存在的另一條龍與寶珠,位置隻剩猙獰的舊傷疤。
"是火烙。"弘遠大師聲音發顫,”有人用烙鐵毀了另一半胎記。"
窗外驚雷炸響,暴雨驟急。陸淮安恍惚看見銅鏡裏的自己,麵容竟與記憶中那個華服婦人重疊。
"所以我隻是......替身?"
老僧突然拽住他的手腕:"您聽!"
馬蹄聲如悶雷般由遠及近,間雜著鐵甲碰撞的脆響。
"是禁軍!"沈明蘭踉蹌衝進禪房,肩頭血跡斑斑,"他們放火燒山了!"
山門外,三百鐵甲禁軍列陣。火把映照下,馮保的八抬大轎猩紅如血。
"弘遠師兄。"太監陰柔的嗓音穿透雨幕,"交出欽犯,雜家留你全寺僧眾性命。"
禪院深處,陸淮安正用布條將短刀綁在手上。沈明蘭突然按住他:"你看這個。"
她從腰間取下一枚波斯銅錢,邊緣細小的銘文在燭光下泛金:"這是我娘臨終給的,說是......"
銅錢被陸淮安失手打落。落地瞬間竟裂成兩半,露出裏麵卷著的薄絹!
弘遠大師搶先拾起,獨眼突然瞪大:"這是......太子妃筆跡!"
絹上寥寥數語:
"鈞兒雙龍胎記用藥可隱,獨龍方為真。馮賊欲李代桃僵,切莫......"
剩餘字跡被某種液體腐蝕。老僧突然狂笑,笑聲中混著哭腔:"好個顛倒黑白的閹狗!"
"轟!"
一支火箭穿透窗紙釘在梁上,火勢瞬間蔓延。紛亂腳步聲已至院外。
"帶殿下走密道!"弘遠大師猛地扯下袈裟,露出滿身傷疤,"老衲這條命,早該隨太子去了!"
密道出口在瀑布後方。陸淮安背著昏迷的妻子躍入深潭時,整座皇覺寺已陷火海。
他最後看見的,是弘遠大師持禪杖立於山門的剪影。老僧嘶吼著某段謁語,聲音壓過暴雨:
"雙龍原是劫中劫,獨龍方為......"
一支弩箭貫穿咽喉,謁語戛然而止。
潭水刺骨,陸淮安拚命遊向對岸。懷中銅錢殘片突然發燙,燙得他心口劇痛——
那根本不是銅錢!
薄絹夾層裏還藏著一粒琉璃珠,此刻正在他掌心發光。珠內雲霧流轉,隱約顯出兩條糾纏的金龍。
"這是......"
沈明蘭突然在他耳邊呢喃起陌生的波斯語。陸淮安驚覺妻子雙眸竟泛起淡金色,手指不受控製地在他背上劃著符文!
背後胎記突然灼燒般劇痛,仿佛有活物要破皮而出。瀑布倒流,深潭水渦中升起一座石碑,碑文在雷光中清晰可辨:
"洪武三十五年,太子藏傳國璽於此。"
馮保的轎簾突然無風自動。
"督公!潭水......潭水變紅了!"
太監猛地掀簾,隻見瀑布如血,潭中漩渦裏一道身影緩緩升起。陸淮安背後衣衫盡裂,那道獨龍胎記竟在蠕動延伸,轉眼覆蓋整個脊背!
更可怕的是——
龍目睜開了。
"轟!"
一道閃電劈中石碑,玉璽破石而出。陸淮安接璽的瞬間,所有禁軍刀劍齊齊嗡鳴,竟如朝拜般指向地麵!
馮保麵如死灰:"原來真正的......是......"
暴雨中,陸淮安的聲音第一次帶著天家威嚴:
"朕,乃建文帝嫡脈!"
玉璽綻放的光芒裏,沈明蘭額間浮現出波斯皇室獨有的新月紋。她跪拜的姿勢,赫然是西域使節朝貢大明天子的禮節!
晨露從竹葉尖滴落,在青石上濺起細小的水花。陸淮安猛然驚醒,手指下意識摸向腰間短刀——卻發現身上蓋著件陌生的錦緞外袍,袖口用金線繡著繁複的波斯紋樣。
"明蘭?"
三丈外的溪水邊,沈明蘭正對著一汪清泉梳發。聽到呼喚轉過身時,陸淮安呼吸為之一窒——她發間多了一支從未見過的鎏金發簪,簪尾新月形的寶石在晨光中泛著妖異的藍。
"夫君醒了?"她笑意溫婉,手指卻以古怪的節奏輕叩簪頭,"昨夜暴雨,可嚇壞妾身了。"
陸淮安背後尚未結痂的胎記突然刺痛。昨夜記憶如潮水湧來:發光的琉璃珠、潭底石碑、妻子眼中閃過的金色......還有那聲帶著異域腔調的"參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