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片頭

字數:3886   加入書籤

A+A-


    商葉初硬著頭皮舉起話筒,笑道:“小越這個角色,飾演難度確實極大。因為她的性格、人設,都和我以往的角色大相徑庭……”
    這些都是套話,台下觀眾聽得興致缺缺。有個耳背的老太太還問道:“什麽蜻蜓?”
    商葉初目光掃過台下,輕咳一聲道:“小越是一個——謹小慎微的小知識分子形象。”
    台下的鄭博瀚本來在打哈欠,聽到這幾個字,頓了頓,抬起頭看了商葉初一眼。
    ——偽裝的小文員當然也是小知識分子。潛伏初期地位低,隨時可能被拉去做國黨內部鬥爭的炮灰,謹小慎微也是應當。
    商葉初清了清嗓子,手心已經出了汗。
    “小越所學的東西,讓她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商葉初道,“這種格格不入讓她感到痛苦,卻又不得不偽裝自己的心緒、思維和思想,讓自己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
    鄭博瀚驚奇地看了商葉初一眼,似乎沒想到一部鄉村苦情電影居然還能扯到這上頭。
    商葉初繼續道:“經年累月的偽裝,已經把那副麵具焊在了小越臉上。也許有時連她自己也會恍惚,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自己——”
    鄭博瀚身體微微前傾,聽得更專注了。
    “是那個孝順的乖女兒、好學生?”商葉初拉回釣線,鉤上咬了個鄭博瀚,“還是那個內心埋著無盡怒火與蓬勃理想的奮鬥者?”
    商葉初瞥了一眼季君陶,後者回以一個鼓勵的眼神。
    “在小越內心深處,始終有一束不滅的炬火……”
    商葉初臉皮再厚,現在也有點燒得慌。這都什麽跟什麽?
    “這個炬火是什麽呢?……沒錯,就是、就是對信仰的堅定——”
    季君陶驚天動地地咳嗽了一聲。
    過了!太明顯了!
    商葉初及時將話題拉了回來:“小越的信仰就是自由。沒錯,自由。”看一眼台下觀眾,似乎沒發現什麽異常(當然也可能是單純覺得無聊,根本沒聽商葉初說了什麽),商葉初鬆了口氣。
    商葉初生怕鄭博瀚回過味來,連珠炮一般道:“小越想要解放自身,想要實現個體的解放……”
    ——李益明想要解放全人類,實現人類整體的解放。
    車軲轆話不怕來回說,有用就好。商葉初已經破罐子破摔了。臉皮和機遇就像互斥的磁石,沒有兼得的道理。
    “這個理想支撐著小越,讓她在艱難的日子裏依舊努力奮鬥著,最終實現了自己的目標。”商葉初娓娓道來,“當然,也不是沒有過痛斷肝腸的時刻。但什麽都無法阻止這個人前進的腳步……”
    小越當然無法和李益明相提並論,但李益明的外在偽裝身份——一位國黨小文員,卻勉強和小越的知識分子身份有些許相似之處。也許這點相似,能為商葉初多增加一點籌碼。
    商葉初的講話終於結束了。說實在話,商葉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古文華和齊鳴帶頭鼓起掌來。從他們的視角來看,商葉初的演講毫無問題,十分契合劇本人設。在場觀眾也稀稀拉拉地響起了掌聲。商葉初的講演顯然沒有齊鳴老師精彩,還透著點雲山霧罩的味道。
    雖然扯了這麽多,商葉初心中其實依然毫無勝算。什麽心理暗示、心理引導,都是虛無縹緲的東西。商葉初壓根就沒信心,純屬死馬當活馬醫。接下來,就該看電影正片能否打動鄭博瀚了。
    首映禮的儀式簡化了不少,嘉賓致辭環節被省略掉了。播放完預告片之後,主持人宣布觀影開始,《啞婆》便正式開始播放了。
    這也是商葉初第一次看到《啞婆》的成片。她倒是很好奇,古文華能把這片子剪成什麽樣子。
    電影開場,未見畫麵先聞其聲。黑屏中響起了一陣喑啞的調子。隨著調子,屏幕漸次明亮,一個螞蟻似的人影正在黃土坡上緩緩爬行。鏡頭由遠及近,漸漸聚焦到了“螞蟻”的臉上。
    觀眾這才看清,原來那陣嘶啞的歌聲,是從一個麵容滄桑的老女人的口中發出的。說來也怪,這老女人的頭發竟是煤塊一般烏黑,和她衰老的臉很不相宜。
    啊啊啊,噫噫噫——老女人正在忘情地唱歌,一邊唱著歌,一邊爬著山。忽地,一隻鐵鉗似的大手拽住了她的手臂!
    大手一扯,老女人驚愕回頭,看見了一位年富力強的壯健男子。
    老女人發出一長聲憤怒的大叫。
    “啊呀呀呀啊——”
    男子抹了抹臉上的汗,鬆了口氣:“你還叫!你還叫!這麽冷的天,你往山上爬幹什麽?”
    老女人又叫了幾聲,還比劃了一大串手語。
    畫麵底部沒有出現字幕,但觀眾們卻十分自然地看懂了老女人的手勢代表的含義。
    老女人似乎是要去山那邊找一個矮矮胖胖的人。
    男人一把拉住她,不耐煩地比劃了一陣手語。一邊比劃一邊嘟囔道:“還找你丫頭幹嘛?她早把你這個媽忘了!”
    老女人還想向山上爬,被男人生拉硬扯地拽走了。
    男人掃了老女人一眼,火氣很大地指了指她的胸前:
    “牌子呢?掛著這裏那個——”男人比了個方形手勢,“你的牌子呢?!”
    老女人樂哈哈地拍了拍手,做了一個“飛了”的手勢。
    男人怒火萬丈,狠狠瞪了老女人一眼,粗暴地拉著她離開了這座黃土坡。
    鏡頭再次拉近,拉近,拉到了兩人的腳邊。
    黃土地飛揚起一片塵土,土粒粘到了鏡頭上,整個畫麵灰蒙蒙的,多了許多灰黃的雜質。
    一陣風呼嘯而過,將鏡頭上的土通通吹去了。畫麵恢複了幹淨清晰的樣子。
    那陣風同樣吹走了地表的一層浮土,半掩半藏在黃土中的一樣東西露了出來。
    那是一塊牌子。
    一塊髒兮兮的方形小木牌,看不出是什麽木料,做工十分粗糙。被一根泥黑油亮、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的繩子穿著,繩子已經磨斷了。
    鏡頭再次拉近。
    這次,觀眾看清了木牌上有什麽東西。
    木牌上方用透明膠帶貼著一張紙,紙上用鉛筆寫著兩個小字:
    “關家”。
    木牌下方用刻刀一類的東西刻了兩個大字。
    鏡頭再次拉近,近得幾乎貼到木牌上。畫麵因為無法聚焦一陣模糊,然後又變得清晰了起來。
    刀刻的兩個大字顯露行跡,占據了整個屏幕,成為電影的標題——
    《啞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