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麽要找你？”
    對麵的江老太太眼圈有點紅腫，但精神還算不錯。問出這個問題時，臉上掛著和藹的笑意，像一個最普通的鄰家奶奶。
    商葉初無法從那張臉上讀出對方任何想法，隻能誠實地點點頭：“聽易導說，是劇本的事，對嗎？”
    “是，也不是。”江上弄潮生呷了一口茶，忽道，“你對《啞婆》這部電影怎麽看？”
    這要怎麽回答？
    商葉初本想把季君陶那一套“我是被迫的”說辭搬出來，但出於直覺，還是吞了回去。
    “我很喜歡這部電影。”商葉初最終選擇做出自己心底的回答，“我覺得它是一部好電影。”
    江上弄潮生輕輕吹了吹茶水，臉上的笑意真切了幾分：“我果然沒看錯。你在電影裏那個狀態，就不像是被人逼著拍的。”
    商葉初被江上弄潮生這話搞得如坐針氈。這老太太還真是不會聊天——就算心裏有數，這樣的話，難道是可以當麵說出來的嗎？
    “這部電影在網上的評價很高啊。”江上弄潮生輕輕一歎。
    這話倒是真的。《啞婆》口碑極高，綠瓣評分剛開分，就取得了8.5分的好成績。是國慶檔所有電影中最高的。
    高口碑低票房是文藝片常態。誇獎的聲量大，掏錢買票的人少，不知多少片子都是這樣。江上弄潮生這話並沒有安慰到商葉初多少。
    商葉初垂眸一笑道：“齊鳴老師的演技很好，我受益匪淺。”
    “票房怎麽樣？”江上弄潮生又問道。
    “第一天的票房是166萬，第二天漲了一點，185萬。”商葉初伸手摩挲著茶杯，“昨天又降了，146萬。”
    等國慶假期一過，估計就完全沒影了。季君陶這幾天都不喝咖啡改喝蜂蜜柚子茶了，估計是為了祛火。
    江上弄潮生點點頭，沒再討論關於票房的問題。眼鏡片後麵的一雙眼睛閃動了一下，不知在想些什麽。
    商葉初不是很想和江上弄潮生這樣單獨麵對麵坐著，在這老太太麵前，商葉初總感覺坐立難安，仿佛一不留神就會被她看穿似的。
    江上弄潮生忽然道：“你看沒看過《天罡斬星劍》這本書？”
    商葉初微微一頓：“這還真沒有。好像在哪聽說過。”
    商葉初撒了一半的謊。《天罡斬星劍》是一本很老的武俠小說，因為情節太過獵奇詭譎，現在已經沒什麽人知道了。商葉初之所以知道這本書，是因為有人詬病《天罡斬星劍》中部分情節借鑒了《鳳戲遊龍》。甚至還有傳言說，《天罡斬星劍》的作者蔣超其實就是江上弄潮生。
    這都是幾十年前的舊聞了，商葉初不知真相，不好貿然評價什麽。
    江上弄潮生倒是很坦然：“你也不用顧忌我的麵子。《天罡斬星劍》確實是我寫的。我們那個圈子裏的老家夥都知道。”
    原來《鳳戲遊龍》並不是江上弄潮生的唯一一部作品！
    商葉初恰到好處地露出幾分愕然：“原來是這樣……”
    江上弄潮生忽然說這件事做什麽？商葉初還不覺得自己和這老太太熟成這樣。
    江上弄潮生臉上露出幾分懷念的神色：“其實《鳳戲遊龍》最開始並沒有打算寫這麽長。大約寫到第十本的時候，我就覺得這個故事該結束了。”
    江老太太沉浸在自己的遐思裏，長久沒有說話。商葉初不好打斷她。隻得靜靜地聽著。
    誰承想，江上弄潮生忽然回過神來，看著商葉初一笑道：“其實你不想聽是不是？”
    “……”商葉初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了。這老太太聊天能把人聊死。《啞婆》剛剛血撲，《蕭鳳闕》的劇本還沒改完，《天半》的角色沒著沒落。商葉初不是知心醫生，也不是心理谘詢師，對於江上弄潮生的談話，洗耳恭聽已經是極限，要說甘之如飴，那就是睜眼說瞎話了。
    江上弄潮生忽然歎了口氣：“你和李懿很像啊。我往常對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他雖然總是笑著聽，可是那雙眼裏流出來的神色，和你一模一樣。”
    商葉初沉默片刻，臉上露出幾分慚愧之色：“江老師，我並沒有不耐煩……我隻是，最近有些累。您說吧，我聽著。”
    “人老了就容易絮叨。”江上弄潮生搖搖頭，笑道，“那我就長話短說吧。寫到第十本的時候，我覺得這個故事該結束了。於是就寫了一本《鳳戲遊龍之斬天罡》，作為這一係列的結局。
    “那時我已過而立之年，卻還沒那麽穩重。不可一世，滿懷激憤，以為世界圍著我轉，世界需要我去反思、去批判，讀者需要我去喚醒、去點撥。
    “在《斬天罡》裏，我大書特書黑暗的封建社會，好一通抨擊封建皇權、江湖陰謀，舊社會把人變成鬼什麽的。把主人公蕭鳳闕、謝岸、天機樓眾人都寫死了。”
    商葉初適時地發出一聲“啊？”
    江上弄潮生笑眯眯道：“你知道她們都是怎麽死的嗎？”
    商葉初捧場道：“怎麽？”
    “蕭鳳闕隻身闖入飛天閣，被巨石陣碾壓成泥；謝岸萬箭穿心而死；天機樓眾人被悉數斬首，天機樓被一把火燒了個精光。死後，所有人背負貪汙、叛國汙名，身敗名裂，遺臭萬年。”
    商葉初：“……”
    沒想到看著和藹可親的江愛華江老太太，居然還有一段這麽狂野的過去。
    江上弄潮生又喝了一口茶水：“結果嘛，你肯定也猜到了。我的編輯和我大吵了一架，吵得天昏地暗不可開交。這版稿子被無情地廢掉了。
    “我強不過我的編輯，最後隻能妥協，重寫了一本續作上去。那本續作質量很差，就連華視這次改編，也沒有拍那本。
    “作為妥協的成果之一，我把《斬天罡》這本書改頭換麵，改成了《天罡斬星劍》，又換了個筆名，裝成是另一個新人寫的。我的編輯這才捏著鼻子動用關係出版了。果不其然，這本書的銷量十分慘淡，首印兩千本都沒賣完。
    “由於這本書是我的編輯一力要求出版的，所以，她還因為決策失誤，被扣了不少工資。”
    江上弄潮生的臉上掛上了一點笑意：“你知道我的編輯是誰嗎？就是李懿的奶奶。
    “別人都以為我們倆是成名之後在什麽作家大會上認識的。其實不然，我認識她那會兒，她還不是什麽作家，隻是個編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