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奶奶端起保溫壺，先給商葉初倒了一杯水：“別齁著。”
    熱水衝入杯中的聲音在安靜的書店裏顯得格外清晰，騰起的白色霧氣緩緩升騰，彌漫出一絲溫暖的氣息。商葉初接過水杯，聽胡老太太絮絮道：“也就那樣吧。步行街最近冷清了不少，生意不太好做了。好不容易放了假，人才稍微多了一點……”
    商葉初被巧克力糊了一嘴，喝了一大口水。杯壁微微燙手，溫熱的水順著喉嚨流入胃裏，稍微衝淡了嘴裏的那股濃鬱的可可脂味。
    她看向胡奶奶：“你的身體呢？”
    “你不是每個月都讓我去體檢嘛。”胡老太太嗬地笑了一聲，露出滿臉的褶子，“體檢報告上說我沒什麽大毛病。”
    商葉初嗯了一聲，心裏稍稍鬆快了一點。胡老太太忽然“欸”了一聲，摸出了自己的手機。
    胡老太太搗鼓了半天，將手機遞給商葉初：“葉子，小陸最近建了個步行街群，你要進去不？”
    商葉初接過手機，隻見群聊上顯示著“相親相愛幸福街”的大名。群裏有百十號成員，正在嘰嘰喳喳地閑聊。
    胡老太太的手機款式很老，點進這麽一個大群有些卡。最新消息是鄰居們的閑聊，很有生活氣息：
    【菜市場的排骨今天降價了。】
    【誰有空？來和我殺兩盤。】
    【老劉你什麽時候還我上次借你的電鑽？】
    【誰把水倒大街上了，一股味！這些小年輕，最沒素質！】
    卡了半天，商葉初才點進群成員列表，看到了群主的名字——果然是手機店的陸老板。
    “咱這街才這麽點人？”商葉初下意識問道。
    “都是十年以上的老街坊才能加呢。”胡奶奶道，“那些一年兩年就搬走的，加他做什麽？”
    見商葉初不語，胡老太太又道：“你現在是大明星了，加這個也不方便。小陸她們都說你肯定不想進，我尋思著還是問你一句吧，萬一呢？”
    商葉初點了一番，給自己的私人小號發了申請。進群後，把備注改成了“小胡”。
    “進來看看大家每天說什麽也好。”商葉初笑了，“不過您可得替我保密，陸姨問起來，您就說我是您親戚。”
    胡老太樂了：“這你放心！”
    商葉初坐在凳子上，左看看右看看，腳尖磨著地麵，一直在跟老太太沒話找話。胡老太太嘮了一會兒，似乎看出了點什麽：“咋了，葉子？遇上事了？”
    商葉初猶豫幾番，垂下了頭：“奶奶，我最近在和別人搶一個工作機會。萬一搶不過，可能就會……”
    沒錯，雖然在季君陶麵前大放厥詞，商葉初心底其實一點把握都沒有。《天半》到底鹿死誰手，還是個徹徹底底的未知數。
    “就會怎麽？”
    商葉初一時啞然。會怎樣？會離那個星光璀璨的夢想更加遙不可及。內娛劇本逐年凋零，想再遇上這麽好的本子，不知道要等到哪年。任何一個藝人錯過這樣一個機會，都會捶胸頓足。
    商葉初垂下頭，嘀咕道：“我會後悔死的。後半輩子想起來這回事，都會從床上跳起來打自己的臉。”
    胡奶奶被逗笑了：“你現在這副樣子，倒像是我那些高考前的學生。明知道馬上就是這輩子最重要的一次考試，還是想磨洋工！”
    從教育心理學的角度來講，商葉初此刻的行為，是壓力過大而產生的無意識自棄。——由於太過渴望得到《天半》，又不確定自己是是否真的能戰勝魏宣，因而陷入了一種焦灼的徘徊狀態。
    既覺得自己應該為了得到《天半》而努力；又擔心最終失敗，所有的努力付諸東流，所以不敢全副身心投入精力。這是一種很棘手的心理。
    磨洋工的商葉初張了張嘴：“那您，是怎麽管教那些學生的？”
    胡奶奶打量了商葉初一番，那眼神和以往大相徑庭，看得商葉初後腦勺涼颼颼的。好像一個上課睡覺的學生，醒來之後一回頭，便在後門玻璃處和班主任的雙眼對視了一樣。
    胡老太太站起身來，揪住商葉初的耳朵。
    “欸欸欸——哎呀哎呀哎呀——”
    商葉初發出誇張的慘嚎聲。胡老太太揪著比她自己高出許多的商葉初，一路顛顛地走著。直到將商葉初揪進了書店的倉庫中。
    書店倉庫角落堆著一卷鋪蓋卷，商葉初一看便是一愣：“您還沒把這個帶走啊？”
    “一直給你留著。”
    胡老太太打開倉庫的燈。這裏的燈還是那樣昏黃。
    胡老太太用腳踢開鋪蓋卷，替商葉初把地鋪展平。隨即回頭看了一眼愣神的商葉初，伸出拐棍，“啪”地抽在了她的背上！
    “啊！”
    商葉初這次的驚叫絕沒有表演的成分。秋天穿得薄，胡老太太下手很重，商葉初感到自己被抽的那一處像是著了火，辣嗖嗖地疼。
    除了和李懿對打那次，商葉初已經很久沒有挨過打了。這一下天外飛來，差點讓她魂飛魄散。
    “奶奶！”商葉初有點惱了，“你幹嘛！”
    胡老太太老神在在道：“一般的學生，在這麽重要的人生路口還敢開小差，我也就放棄他了。但你是我的孫女，還得搶救搶救。”
    商葉初的下巴快掉到地上了：“這就是搶救方法？”看不出來，胡老太太還是老派體罰主義教師！
    胡老太太環顧四周，用一種唏噓的語調道：“那時候你多勤快啊，讀書讀得我都攔不住。現在安逸了，反而犯懶了——”
    商葉初本來在摸自己背上挨抽的地方，聽到老太太這番話，不由一頓。
    “這裏是你來時的路。”胡老太太歎氣道，“你就在這裏好好想想吧。”
    說完這話，胡老師便一拐一拐地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