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章 證明太陽是方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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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電影工業這個概念,國內目前還在起步階段。
但其實,華國就已經形成過一種較為成熟的電影工業體係了。其地點就在上世紀九十年代的港城。
港城電影的巔峰時期,十九天就能拍完一部《槍火》那樣的傑作。拍攝節奏基本已經達到流水線級別,那一代港城導演都具有極強的電影工業思維,高產高質,令人瞠目。
當然,這與真正的電影工業差得其實還很遠。與其說是工業化,不如說是手工業化。
當時港城的劇組資源基本集中在幾家大公司手上,各劇組間設備和人力都能共享。簽約演員如雲,這個不行,那個就能立刻頂上。演員和班底的合約都簽在公司手裏,不存在檔期談判和片酬博弈等問題。固定的拍攝團隊和劇組成員,培養了劇組合作的默契,極大提升了工作效率。
本質上,港城的電影工業化,是把整個港城電影圈,變成了一個大電影作坊。再通過作坊成員間的默契,用經驗和熟練度取勝。
這是特定時期的產物。後期由於盜版DVD橫行、審查加強、內容同質化等原因,再加上大陸市場崛起,港城電影便漸漸沒落了。
在國產劇和電影領域,這一套玩法曾在不同時期複活過。如以一位大師級喜劇演員為領袖、諸多徒弟為枝葉,建立在師徒關係基礎上的“東北派”,由固定製片人+導演組合而成的“亭午係”,幾位新銳導演和演員合夥的“壞熊計劃”,還有以最典型的家族式製片模式發家的“楊家班”等。這些派係和班底都取得過輝煌的成功,一度是國產影視的門麵。
可惜的是,在互聯網崛起,劇集播出從電視台中心製轉變為網播平台中心製後,資本插手製作,一切以流量和話題度為導向,以太子太女為中心,這套東西想玩得轉,也越來越難了。
一管就瀕死,一放就找死。無論管不管,一定要作死。這就是娛樂圈的生態。
既然無論如何都是個死,不如放手一搏。這就是商葉初的態度。
商葉初的想法,便是仿照港城電影和娛樂圈班子的成功案例,依托青憑娛樂,再建成一個大型“青憑作坊”。在這個過程中,建立統一的規章製度,使之慢慢成為作坊內的共識;再逐步擴大作坊,推廣規則,使之成為全行業的共識。
這是個艱難而漫長的過程,也是個幾乎一眼望不到頭的理想。可人活一世,如果一眼就能看到頭,豈不是太沒意思了嗎?
季君陶沉吟許久,慢慢道:“想法很好,漏洞太多。第一條,我們如何能保證這種製度下,一定能製作出好作品?”
商葉初反問道:“內娛其他公司並沒有采用這種製度,他們就能保證一定能製作出好作品了嗎?這麽一對比,我看這些班子的成功率比他們高多了。”
季君陶點頭稱是:“確實,世界上哪有那麽多百分之百成功的事情。勝率比別人高一點已經不錯了。第二個問題,如若劇集爆火,捧紅主演。主演身價水漲船高,片酬上漲,咖位升高,反過來擠壓劇組拍攝怎麽辦?”
這個問題考慮得很實際。國外有部係列長壽情景喜劇《老友之家》,播出後幾乎火遍全球。在第三季拍攝時,主演們便聯合起來,要求劇組上漲片酬。
此外,就算不考慮片酬問題,主演咖位大了,譜子也大了,很可能倒逼劇組改戲。
商葉初難得沉默了一下。
她該怎麽跟季君陶解釋,限薪令馬上就要出台並落實這件事呢?
限薪令出台後,嚴格限定了所有演員的總片酬、主演片酬在總片酬中所占比例、演員的單集片酬和參演整部作品的含稅總片酬。如果某部作品演員的片酬太出格,作品還會在審查流程被卡。
在這一基礎上,如果某個演員眼高於頂,逼著劇方吐錢給他,無異於與陰陽合同、偷稅漏稅、隱匿個人收入等詞條掛鉤。這樣的演員相當於自己把把柄送到公司手裏,還沒等擺譜就先死了。
雖然沒有徹底解決問題,但限薪令確實極大地壓縮了行業泡沫,讓藝人的要挾跳腳變得可控。
限薪令要在十一月才出台,現在一點口風都沒透。商葉初總不能再次未卜先知,隻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含糊道:“國外的劇集,主演之所以能向劇方施壓,是因為人家是係列劇。第一二三季是這幾個人,觀眾已經認定了;下一季換人觀眾不買賬。咱們國產劇基本上都是一錘子買賣,係列劇很少。他在這部劇火了,跟另一部劇有什麽關係?”
商葉初想了想又道:“說到底還是公司苗子太少,你該學學人家天鼎娛樂,多方位開花,培養幾個鋼鐵對家出來。你看莊笙在拍《幸福街外傳》的時候作威作福的,聽說要換人立馬慫了。其實藝人在劇組作妖,多半是資本慣的,劇方和公司加強約束,能解決百分之七八十的問題。”
敢於直接和公司叫板的藝人不少,但因為“我在劇組不能耍大牌亂改劇本所以我生氣了嗚嗚嗚”而和公司叫板的腦癱,是極為罕見的。
“這件事也罷了,”季君陶歎道,“我再好好琢磨琢磨。”
事情還沒做,就想盡善盡美,反而束手束腳。哪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呢?
商葉初鬆了口氣:“所以你同意了?”
“還有第三個問題,”季君陶敲了敲桌子,遲疑了一下。
“你是擔心播出的問題?”
平台中心製確實是國產影視的一大痛點,再好的構想,遇到愛塞人塞私貨的平台,也得癟茄子。
“倒不是這個。”季君陶回過神來,“邁塔影業上門求合作,總得拿出點誠意來吧?除了邁塔影視這個十二連撲的寶貝網播平台以外,邁塔影業還有什麽值得咱們眼饞的?”
說到這裏,季君陶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把咱們公司當成什麽了?事事都要你操心,剩下的大夥全是吃幹飯的?”
商葉初奇道:“那你想問什麽?”
“你說想製定新的規則。”季君陶劃著麵前的桌子,“我不問你為什麽,反正你的腦子也不正常。我隻問你,你想建立的新製度,萬一真的成功了,待到十年二十年後做起來,本身無非是另一座山頭而已。到那時,萬一它成了新的天鼎娛樂、冠均世紀,甚至比現在的它們還要僵化,怎麽辦?”
商葉初沉默了一下,笑道:“想那麽多幹什麽?也許十年後我早已死了。”
季君陶掐指一算:“壞了,公司倒賠兩年。”
“不跟你開玩笑了。”商葉初認真道,“我說真的,如果真有那一天,這套東西迅速腐朽,我變成了把持資源的老頑固,傻得直流口水——我相信會有一群新的葉初、葉早葉晚葉中間,站出來改革或搗毀它的。”
江山代有才人出。就像一個商葉初消失了,也會有一個宋雨晨。
還沒下手做,就想要完美無瑕、毫無損失的成功;還沒成功就想到了一無所有的失敗;於是為了避免那個結局,幹脆選擇什麽也不做了麽?
“真是魔怔了。”季君陶搖頭歎道。
聯合資本平台對抗資本對文娛創作的幹涉,這麽有創意的想法,隻有商葉初能想到。
季君陶何嚐不知道,雖然商葉初一口一個“信任製度而非信任人”,但這件事的本質,仍然是人治。商葉初所依托的,是她季君陶的決策,因為葉初自己,還沒有那麽大的體量,去轉動這個狂想之輪。
算了,所有規則的建立,最開始哪個不是人治的呢?必然有一個或一群強有力的領導者在最初強製推行它,成了就是成了,敗了就是……
“萬一失敗了呢?”季君陶還是忍不住喃喃道。
“失敗了就吸取教訓,然後再來下一次。”商葉初搶答道,“直到成功。”
季君陶瞪了她一眼,哼笑一聲:“你還想成功?如果失敗了,我就把你綁在青憑娛樂,拍一輩子戲接一輩子廣告還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