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被雕鐫得線條優美，水晶和金箔泛著澄淨的光澤。
    商葉初用軟布反反複複擦拭了一遍天際獎流雲狀的獎杯，直到擦得閃閃發亮，才拉開櫃門，將它擺了進去。
    商葉初的新居仍然有一間大書房，書房中也仍然有占滿一整麵牆的展示櫃。展示櫃最顯眼的位置，放著《啞婆》的劇本和筆記，用以代替映世獎最佳新人獎的獎杯。商葉初將天際獎的獎杯，放到了《啞婆》劇本筆記的旁邊一格。
    商葉初拉著櫃門，陶醉地欣賞了天際獎的獎杯半晌；又闔上櫃門，隔著亮閃閃的玻璃，欣賞了天際獎的獎杯半天。
    將獎杯的每一寸細節記在腦中後，商葉初哼著歌，躺回了自己的新搖搖椅上。
    得獎之後，睡眠質量也好了，暴食欲望也小了，就連又在催著她進組的葉芽，看著也沒那麽鬧心了。
    商葉初已經決心要休息一段時間，或者，用行話來說，叫“沉澱”。
    對以日計薪的藝人而言，沉澱幾個月，會讓公司少賺許多錢。不過商葉初是青憑娛樂的小老板，她想沉澱，公司也攔不住。最大的阻力，反而是粉絲那邊。
    娛樂圈如今陷入了一個怪圈。一位藝人如果久久不進組，公司首先就要急得像祖墳失守；營銷號與部分網友也會嘲笑藝人摳腳失業，進而，藝人就會成為粉絲之恥。粉絲的大巴掌一定會像高速旋轉的風扇葉一樣飛來，給予藝人、工作室和公司最親切的愛撫。
    可演戲並不是流水線工程，如果頻繁無縫進組，會讓許多藝人連好好鑽研劇本都做不到。大多數藝人的演技本就平庸至極，再搭配如此輕浮急躁的態度，更會導致最終呈現效果差得可憐。屆時作品播出，仍然會被觀眾從新的角度嘲笑。
    不過，說起來，在十幾年前，也有不少老輩演員同時進兩個組，同時完成兩個差異巨大的角色的例子。說到根子上，仍然是實力的差距。
    商葉初不知道自己的實力是不是足以無縫進組。既然不知道，那還是穩妥地休息一段時間好了。葉芽們最近又有了新的營生，成群結隊地在工作室微博下，暗示或者明示，要她拍一拍劇集。
    雖然普遍的說法中，電影圈比劇圈要“高級”，但在粉絲運營邏輯上，還是劇集更能鞏固粉圈，吸納新粉。
    劇集動輒幾十集，連載期間能夠持續輸出新內容、新話題和新物料。幾十集的情感沉澱和人物塑造，絕不是兩小時的電影能比的。以一部四十集的電視劇為例，每日更新兩集，粉絲就有二十天的盼頭，大結局後再二刷、三刷，挖細節，品人設，熱播期差不多能延長到四五十天。這期間的養成樂趣和存在感，抓心撓肝地追過電視劇的人都有體會。
    而電影麽，一部電影，就算細節堆到爆炸，也很少會有人連續四五十天每天刷一遍的。粉絲在電影上映期，除了看幾遍電影，搞搞宣傳做做數據之外，基本就無事可做了。
    非要比喻的話，劇集就像一籠夾肉大饅頭，能長久地喂一喂粉絲，帶來滿足感和充實感；電影就像一塊精致的宮廷點心，塞進嘴裏一含一化，滋味不錯，口感難忘，還能拿出去吹噓價格——可是不頂餓。葉芽們如今這是找商葉初要饅頭來了。
    閉目躺在椅上，日光透過寬闊的窗子，射在眼皮上，一片暖融融。椅子在身下一搖一搖的，像繈褓一樣，商葉初昏昏欲睡。
    可惜還不能睡。季君陶給她請的俄語家教一會兒就要到了。
    在休息中學習和進步才叫沉澱，在休息中放縱和死睡那叫擺爛。商葉初將自己的沉澱時間劃分為三個大塊：讀俄國文學書，看俄國電影，學俄語。總之，一切都是在為華俄合拍項目做準備。
    這部跨國合拍的片子，實際上商業價值有限。蘇聯解體後，俄國電影在華國市場就不怎麽有競爭力了，票房長年低迷，最多也就隻有五千多萬的水平。商葉初的記憶中，並沒有一部票房很高的華俄合拍電影。可以想見上一世，這部電影多半是撲街了。
    盡管如此，這部片子仍不可小視。因為這部電影是由多家國有與省級影視機構聯合出品的文化合作類項目，也就是影視行業中的官方合作項目。不是市場向，而是任務向的片子。比起大賺特賺票房，更多的，起到的是行業示範意義。
    資本很重要，人脈也很重要。與體製內或半體製內單位達成合作，對於一家正在謀求行業地位的娛樂公司而言，是求之不得的履曆。
    青憑娛樂如今正在大搞特搞狂飆計劃，推進行業改革，必然會動許多人的奶酪，前路荊棘漫漫。向某些地方積累信用、延展資源是必要之舉。如果能通通路，對後續的影視開發、立項和審批也有便利。
    《烈土》係列票房大爆後，主旋律電影紮堆湧現，開機的不少。可惜這些片子中，女性角色含量極少，別說女二、女三了，大多數連女十八都算不上。商葉初不可能在演完兩部電影的主角後，再跑去別人的電影裏當女十八號。那樣既達不到拓展人脈的目的，也不會有人把票房算在她頭上，記她個苦勞都算客氣。相形之下，這部華俄合拍的片子，起碼還有個主角的名頭。
    再者說，《烈土》係列的編劇和導演也就罷了，在《烈土》之後開機的幾部主旋律電影，商葉初冷眼瞧著，竟然有不少是麻袋教那批導演。前據而後恭，實在令人發笑。
    種種原因交錯下，商葉初必須夠到這塊蛋糕。哪怕劇本是一片令人昏昏欲睡的安眠藥，她也會接下的。
    ……但願劇本不是安眠藥吧。蘇聯電影的審美是頂級的，俄羅斯電影應當也不至於太差。
    隨著咖位步步升高，許多弊端也逐漸出現。番位問題和角色選擇就是其中之二。現在，除了青憑娛樂或者她自己出品的片子，商葉初已經不能再隨心所欲地去演小配角，甚至二番了。
    門鈴響了，商葉初回過神來，悻悻地在椅子上拖延了一會兒，站起身來。
    比起忙得腳不沾地的劇組生活，這樣的日子已經算是清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