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商葉初深吸了一口氣，開始回憶一切能讓自己感到痛苦的東西。很快，曹適那張醜臉浮現在腦海中，心情頓時惡劣了許多。
    甚至連胃口也沒了。
    商葉初臉上的笑容淡下來，艱難地咽下口中食物：“沒什麽，隻是有點冷，還沒緩過來。”
    謝爾蓋微微挑了挑眉，似乎難以理解商葉初口中的“冷”：“您的俄語變好了。”
    “真的嗎？謝謝。”商葉初用筷子戳了戳麵前的早餐，夾起一隻小籠包，一口塞到了嘴裏。
    酒店的包子好像是預製的，味道很一般。謝爾蓋怎麽會一大早跑到酒店餐廳來吃早飯？聽盧編劇吐槽過，列夫導演他們幾個可沒什麽時間觀念，除非有記者，否則每次商討劇本的會議都是踩著點到的。
    三兩口將包子吞下去後，商葉初笑道：“沒想到你們到的這麽早。”
    “事實上，”謝爾蓋道，“隻有我一個人，葉，我想早點見到您。”
    “找我？”商葉初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笑道，“您有什麽事？如果是劇本的問題，我們可以去會議室聊。”
    “不，就在這裏。”謝爾蓋迅速道，“我必須和您單獨談。”
    商葉初不確定到底是語言文化差異讓她有了誤讀，還是對方本質上是個輕浮的人。謝爾蓋這話讓她挺莫名其妙，倆人又不熟，能有什麽事需要急吼吼單獨見麵說？
    商葉初四下瞄了一圈，這間餐廳目前除了她的保鏢和門口的管理外，倒是沒有其他人。牆角有幾個監控器。
    商葉初不動聲色地坐直身子，做出一副公事公辦的姿態：“到底是什麽事？除了劇本，我和您好像沒什麽好聊的。”
    “確實是劇本的問題，”謝爾蓋摸出自己的手機，道，“您看到修改後的劇本了嗎？”
    “還沒有。”商葉初眼睛一亮，“您手上有？”
    謝爾蓋將他的手機推到商葉初眼前，滿屏的俄文看得人眼暈，印刷體俄文旁邊，還附注著許多手寫體的俄語。那手寫體像一大團螺旋麵條一樣，商葉初勉強讀了兩行，就覺得腦瓜仁快要爆炸了。
    謝爾蓋觀察著商葉初的表情，在商葉初皺起眉頭的前一秒，將手機拖了回來：“抱歉，我這裏沒有中文版本。我給您講講怎麽樣？”
    “您隻需要說改動的部分就好了。”商葉初遺憾地收回視線，“華俄兩方人員比例上是怎麽解決的？”
    “沒有解決。”
    “什麽？”商葉初以為自己聽錯了，“您這話是什麽意思？”
    “沒有解決。”謝爾蓋重複了一遍，“起碼在這一部中沒有解決。”
    “列夫導演和黃導演他們改了一個多月，連人頭問題都沒搞定？”商葉初簡直要懷疑謝爾蓋在造謠了，“那他們到底改了什麽？”盧編劇不是說已經解決了嗎？
    “什麽人頭……”謝爾蓋也擰了擰眉頭，顯然沒聽懂這句話，“請容許我長話短說吧。在那次劇本圍讀會後，米哈伊爾將您的角色改成了一位特工，潛伏到貝洛斯涅日斯克工廠，竊取蘇聯工廠的高級技術機密……”
    商葉初：“……”
    “這樣一來，就解決了您口中的‘將魏換成蘇聯人，劇情也能照常進行下去的問題’。但這個提議被盧堅決地否決了。”謝爾蓋語速漸漸快了起來，“後來，盧又改了一版劇情：貝洛斯涅日斯克工廠的高壓和壓抑，其實主要是因為物資不足的問題。她設計了一批華國人在工廠中培育溫室，開荒種田，自給自足，用菜園象征兩國的關係變化。當菜園繁茂時，兩國關係正密切；當魏冰開和種田的學生們走後，菜園自然枯萎了，貝洛斯涅日斯克工廠又恢複了死氣沉沉、物資不足的樣子。”
    商葉初忍不住道：“我覺得這個劇情，還可以？”
    雖然聽起來《冰與鐵》變成了《冰與鐵之屯兒》，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並不是什麽負麵印象。
    謝爾蓋露出怪異的神色：“盧和黃也是這麽說的。但列夫老師和米哈伊爾激烈地反對。他們可以接受一朵花或一棵樹作為象征物，卻絕不能接受一個菜園子作為宏大事物的象征……”
    商葉初心中一動：“那您呢？您能接受嗎？”
    謝爾蓋頓了頓，避開了這個問題：“此外，列夫老師認為，這是一種惡意的隱喻。”
    商葉初奇了：“導演想的夠多的，種幾棵菜而已，能隱喻什麽？”
    謝爾蓋沉默了下來，不再說話了。
    商葉初思忖片刻，猛然醒悟過來。華國人在時，在貝洛斯涅日斯克工廠又是種地又是大搞製造業的；留學生一撤退，工廠就又變成那副死樣活氣的模樣。再結合現代社會，俄羅斯對華國工業品的依賴，確實很像某種不太客氣的隱喻……
    商葉初和盧編劇等人不覺得有什麽，但列夫導演和米哈伊爾編劇的自尊顯然被刺傷了。
    “好了，我知道了。”商葉初好笑道，“您可以繼續了。”其實她懷疑老謝也是這麽想的，可惜從對方那張完美無瑕的臉上，猜不出他的任何想法。
    “總而言之，雙方都堅持己見。”謝爾蓋道，“最後，在黃和盧的努力下，這個問題終於被解決了。”
    商葉初是真的好奇了：“您說吧。您現在哪怕說兩邊的編劇設計外星人打進來，我也不會眨眼的。”
    謝爾蓋慢慢將麵前的餐具擺正，從筷子到盤子，乃至杯子，都擺得整整齊齊：“經過兩方的協商，既然單部戲的質量無法平衡，那就增加數量。因此，經過協商確定，合拍由原定的一部《冰與鐵》，增加為兩部姊妹篇：《冰與鐵》和《雨與鐵》。”
    商葉初覺得剛剛咽到胃裏的東西快要呼嘯著跑出來了：“……嗯？”
    謝爾蓋垂下眼睛：“第一部《冰與鐵》，是魏冰開前往蘇聯工廠的故事。第二部《雨與鐵》，則是一個俄國人跑到華國搞建設的故事。這樣一來，兩方的演員比例就平衡了，第一部俄方人多，華方人少；第二部華方人多，俄方人少。兩部戲加起來，雙方的人員比例就差不多了。第一部俄方主導，第二部華方主導，主導權力上也是1:1。這個月，米哈伊爾和盧已經完成了《雨與鐵》的框架，項目已經批了下來。”
    商葉初實在是忍不住了：“老謝，你知道我們國家有句俗語嗎？”
    “什麽？”謝爾蓋的態度頗為意外，顯然沒想到商葉初會突然冒出這麽一句。
    商葉初扶住額頭，感受著太陽穴的隱隱跳動。
    “麵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