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7章 太陽太陽請你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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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執火者》的主角“我”,名叫程門。
程門,程門立雪的程門。
商葉初很奇怪,盛聞之為什麽要給自己的主角取這麽個怪異的名字。這和叫“XX家炕頭”有什麽區別?
盛聞之不情不願地解釋說,最初寫書的時候,其實隻想讓主角叫小甲,有個稱呼就好。但寫著寫著,覺得這樣叫,很像犯罪嫌疑人,寫起來沒有沉浸感。便給主角取名叫“成門”,盛聞之的前兩個字各取一半。
然而,因為輸入法的慣性,打“成門”兩個字時,彈出來的匹配詞隻有“城門”和“程門立雪”兩個。盛聞之又覺得程門也湊合,便改成這個了。
雖然名字十分敷衍,但程門的人設相當不錯。
程門尖酸刻薄,油嘴滑舌,腦子轉得飛快。身上有阿加莎·克裏斯蒂筆下那些推理小說黃金時代的冷幽默毒舌偵探的影子。還帶著一些不言而喻的自戀,這是盛聞之本人的風格。
然而,程門卻不是偵探,而是一位調查記者。所謂調查記者,就是專精於采寫難度大、耗費時間長的報道任務的大記者,社會影響力很高。
《長夜執火者》,便是以這位調查記者的視角,串聯起了五個驚天大案。
如今要改編成電影,這個人設就有些不足了。
跟著古文華、駱堯、鄭博瀚、簡曉君等人曆練了這麽久,商葉初也有了點心得。雖然她說不出程門的人設具體哪裏不合適,但卻能看得出,《長夜執火者》想要拍成賣座的電影,主角人設是一定要有所改動的。
上一次瞞著盛聞之魔改《規則雜貨店》,最後鬧得實在難看,倆人險些兵戈相向。這次,商葉初決定直接攤牌。
商葉初剝開雪糕的外衣,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苦巧克力味,口感細膩,冰冰涼涼,濃鬱醇厚。
商葉初慢慢道:“蚊子,有些話我得說在前頭……”
盛聞之叼著另一支雪糕,含含糊糊道:“又要魔改我的小說?不是吧,你說《規則雜貨店》不夠商業,我不反駁。推理小說還要怎麽商業?”
商葉初又咬了一口雪糕:“改肯定要改,節奏上要更緊湊一些。好苦,主角的人設也要微調一下。”
盛聞之冷笑一聲:“微調。”
“你放心,肯定不會改得很離譜。”商葉初道,“這裏麵怎麽還有夾心——我自己也是要出演的,把主角人設改得粗俗油膩對我有什麽好處?”
“也許你會想挑戰自我呢。”
“表演一個浮於表麵的三俗角色算什麽挑戰?怎麽也得選個專門刻畫這一類邊緣角色的片子,深入地挖掘一番,好好鑽研。那才叫挑戰吧。”商葉初品了品,“這雪糕味道還行。”
盛聞之咬了一小口:“我覺得一般。原來挑戰自我的門檻這麽高嗎?我經常看到娛樂圈的藝人演一些灰頭土臉的角色,說是大突破呢。”
“你什麽時候關注娛樂圈了?”
“我有段時間天天盼著你跌落神壇,落魄得回幸福街賣手抓餅,所以也關注了一些。這個糖漿夾心也太膩了。”
商葉初無語了片刻,解釋道:“那算什麽大突破,隻不過是拿賣醜當噱頭罷了。”
複雜的心理,結構性人物弧光,戲劇張力,喜劇內核下的悲劇性,悲劇內核下的生命力。對於藝人而言,這些才是最難揣摩的東西。對於角色而言,這些反而是最重要的東西,遠勝於外表。
然而,娛樂圈很多人,卻粗暴地把這一切厚重複雜的東西,歸結為“醜角”兩個字。畫個髒臉,燜個油頭,穿兩件破衣爛衫。宣傳通稿嚷嚷一番敬業,蛻變,大挑戰——實際上,挑戰的不是角色難度,頂多是形象禁忌,還有粉絲的心理防線罷了。
若表演技法毫無進步,表演語言如出一轍,情緒結構毫無變化;然而,因為穿了兩件髒衣服、抹了兩把灶灰黑粉底,就能腆著臉嚷嚷大突破——突破的到底是人,還是這兩件破衣?
與其說是為了追求藝術而扮醜,不如說是“為了證明我很敢追求藝術”而扮醜。
商葉初沒有那個閑心。她如果想突破形象,隻會追求真正由內而外的蛻變,而不是為了集郵各種形象,特意去演一些三俗角色給粉絲添堵。
商葉初不想長篇大論地跟盛聞之理論這些。倒不是瞧不起盛聞之,覺得他肯定不會懂。純粹是因為舌頭尖還在疼,不想多說話。
“所以,”商葉初一邊冰著舌尖,一邊總結道,“你不用擔心。雖然為了商業化考量,會把主角人設改得更接地氣一點,但接地氣是接地氣,和低俗是兩碼事。你放心好了。”
盛聞之不吭聲了,半晌道:“我信你,但我不信你們公司其他的編劇和導演。改可以,但改完了要給我過目。”
商葉初提議:“要不你幹脆直接自己改?”
“那太麻煩了,”盛聞之堅決地搖頭,“我還要寫我自己的東西。把已經寫好的東西重新改成另一個格式太無聊了,我會吐的。”
就知道會得到這個回答。《幸福街》時期催盛聞之寫劇本的經曆還曆曆在目呢。
“好吧。”商葉初痛快道,“我帶你去公司,先把合同簽了。”
今天來的目的已經達成,商葉初看盛聞之也順眼了許多。連咬舌撞頭之仇都丟下了,甚至還有閑心敘舊:“去洗個澡,好好收拾收拾一下。我記得前年我在你家住的時候,你家裏還挺幹淨的,瞧瞧你家現在這樣。”
盛聞之打了個哈欠,啃光最後一口雪糕,將棍兒丟到垃圾桶:“以前家裏有書房。書房之外的地方,家政阿姨天天打掃都無所謂。反正我的稿子和筆記都跑不出書房去。這間公寓沒有書房,我隻能把稿子和筆記隨便放。三放兩放就找不到了。又不敢讓家政收拾,怕收拾一通,就更找不到了。”
商葉初無法評價這種混亂的生活方式,她自己的生活作息也不怎麽健康。隻好道:“算了,我也管不了你。等回去我請公司給你雇幾個專業的人。為了謝我,你把《天象》和《窺探者日誌》賣給我怎麽樣?”
盛聞之伸了個懶腰:“那就謝謝了。沒門。”
“真是讓人毫不意外,”商葉初走到窗邊,一扯窗簾,笑道:“別的也就算了。不過你也該曬曬太陽了——咦?”
不知何時,窗外的雪已經停了。冬日明麗的暖陽射進窗欞,將這間昏昏暗暗的小臥室照得亮亮堂堂。
天光大亮。
陽光久違地照在盛聞之身上。他下意識眯了眯眼,伸手遮了遮這對他而言過於暴烈的日光。
商葉初的身影站在日光中。忽地,她回過身來,手中舉著一本小小的筆記本。
“我就說曬曬太陽有好處吧,這不是你的筆記嗎?”商葉初在白亮的日光中笑道,“它就窗台上。隻是你太久沒拉窗簾了。”
盛聞之怔住了。
良久,他慢慢將舉在額前的手放了下來,苦笑道:
“嗯,你說得對。曬太陽有好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