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程蘭的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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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爾袞的叫聲此時從門口傳了進來。
    “多爾袞怎麽出去了?”
    “剛才搬東西時不小心踩了一腳,好像是踩疼了,叫了好半天,然後就一直在院子裏自己玩來著。”
    程蘭說道。
    徐孝先想起自己騎回來的馬:這貨跑到門口瞎叫喚瞎嘚瑟,不會被馬一腳踩死吧。
    急忙走出去一看,隻見眉心一撮白毛、渾身黑漆漆的多爾袞,正在挑釁被自己拴在門前樹上的馬。
    馬一動,它特麽的就四隻腳各跑各的。
    而後看到馬低頭要聞聞它時,立刻嚇得在地上打著滾的滋哇亂叫。
    馬後退兩步後,它便再次起身衝著馬叫喚。
    一來二去,徐孝先都覺得多爾袞有些欠。
    於是直接掐住脖子給提了回來。
    而後想了想,把拴在門口的馬也給牽了回來,拴在了影壁後麵的柿子樹上。
    聽到踢踏動靜的程蘭從廚房探頭,正好看到徐孝先把馬拴在了柿子樹上。
    “誰的馬?”
    “這……應該是錦衣衛的,崔元今日交給我的,說有事兒騎馬方便一些。”
    程蘭看了看馬,也沒在意。
    加上徐孝先身上有傷,有個馬騎著確實要好一些。
    對著徐孝先一笑道:“那你還想著給咱倆做飯?你還是想想,你這匹馬晚上吃什麽吧?馬都沒飯吃呢,還想著給我做飯?”
    “是啊,馬無夜草不肥。”
    徐孝先愣了下道。
    光想著騎了,忘了還要保養……不對,還要喂草料呢。
    “咱家胡同口,劉成家裏剛買了一匹馬,說是往後準備租賃馬車呢,你可以去借一點兒草料。”
    程蘭說完後便鑽進了廚房。
    “劉嬸兒今天來串門子了?”
    徐孝先並未第一時間去,而是來到廚房門口問道。
    忙著做飯的程蘭沒有回頭,嘴裏說道:“昨日敲鑼打鼓的那麽熱鬧,街坊四鄰都知道了,今早上又有那麽多人過來抓人的,幾乎所有人都避著咱家門口走。”
    “那劉嬸兒還敢來?”
    徐孝先也知道,這幾日自己家的動靜太大了。
    又是敲鑼打鼓的大紅綢托盤往家裏送,又是大晚上的喊殺聲四起,又是死人、活人從家裏往外扔的。
    所以如今避著走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了。
    沒把他跟程蘭趕出這一片,就算是有情有義了。
    “盯上昨日那幾塊大紅綢了。”
    程蘭回身看了一眼徐孝先,扭頭繼續忙著道:“你大哥剛過世不久,咱家放著那些大紅綢太紮眼了,劉嬸兒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過來要一點兒……。”
    “就是往她家新買的馬脖子上綁唄,想圖個好彩頭唄。”
    徐孝先猜道。
    “嗯,就是這個意思。”
    隨即程蘭轉過身看著徐孝先,狡黠道:“所以你去要點草料,劉嬸兒再心疼也會給的。”
    徐孝先忍不住嗬嗬笑起來了。
    這也不怪程蘭跟劉嬸兒計較,主要是那人平日裏太摳門了。
    誰家有便宜都想占點兒,完全屬於出門不揀點東西就算丟的那種人。
    而且程蘭剛嫁過來時,可也沒少在劉嬸兒那裏吃過虧。
    想到這些,徐孝先便痛快地大步往胡同口走去。
    程蘭腳底下的多爾袞,看著徐孝先離開,急忙也跟著要跑。
    到了廚房門口後,見徐孝先的背影往外走,愣了愣後又跑到了程蘭腳邊。
    程蘭看了一眼,道:“看來在你眼裏還是吃的重要啊。”
    多爾袞像是聽懂了,衝著程蘭汪了一聲。
    程蘭笑了笑,沒理會。
    但多爾袞卻是張嘴咬住程蘭的裙角往外拉。
    “一會兒就給你吃,不用拽我。”
    程蘭不解其意道。
    “汪……汪……汪……。”
    多爾袞拽得更歡了。
    而且在程蘭低頭看向它時,立刻就撒嘴往門口跑。
    跑到門口後,見程蘭沒有跟來,於是又跑過去拽程蘭的裙角。
    程蘭看著小家夥的樣子愣了愣:“你個小不點兒有事兒?”
    於是多爾袞再次給予回應。
    程蘭覺得有趣,以為是要看徐孝先牽回來的那匹馬。
    便跟著走出廚房。
    但小家夥根本沒理會柿子樹下的馬,而是來到了西廂房徐孝先接下來幾日要住的房間門口。
    門檻不算太高,但圓滾滾的多爾袞也跳不進去。
    程蘭看著小家夥著急的樣子,越發覺得有趣。
    於是帶著小家夥進了徐孝先的房間,而後就看見多爾袞站在炕邊,對著炕沿上的錦盒汪汪叫著。
    見過多爾袞第一次、第二次“見錢眼開”的嘴臉後,程蘭望了望炕沿上的錦盒。
    其實她鋪炕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隻是沒多想。
    此刻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抵不住好奇心的走了過去。
    試著抱了一下,感覺比那個裝著一百兩銀子的黑木盒還要重。
    腳下的多爾袞急不可待地一直叫喚著。
    於是程蘭緩緩打開錦盒,瞬間被錦盒裏麵的東西驚訝得瞪圓了雙眼,一隻手不由自主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這……。”
    錦盒裏,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支白玉手鐲,看樣子就知道價值不菲。
    比她當初陪嫁的那支手鐲不知道要好多少。
    而在白玉手鐲的下麵,是兩塊金燦燦的黃金。
    程蘭不敢動,因而不知道每一塊有多重。
    而第三層則是“見怪不怪”的嶄新銀錠,具體也不知道多少。
    有些眼花繚亂、情緒緊張的程蘭慢慢平複了下來,看著腳下的多爾袞,小聲道:“你這個小東西……你怎麽對這些東西這麽敏感的?”
    “汪汪汪……。”
    “你還叫?要是被他知道你吃裏扒外,看他還給不給你飯吃?”
    程蘭瞪了一眼多爾袞,而後蓋上錦盒後心頭不由升起一股擔心來。
    昨天是官服、銀子,今日又是玉鐲、金子、銀子。
    而這一切都因那個胖胖的登徒子登門而引起的。
    不會是石榴……殺人搶劫了?
    程蘭擔憂地想著。
    可轉眼就推翻了自己可怕的猜想。
    不會的,要是那樣的話,昨日怎麽會有錦衣衛給他送官服跟封賞銀子的呢?
    一時之間,坐在炕沿上的程蘭心亂如麻。
    外麵響起了徐孝先哈哈笑的痛快聲,程蘭還沒有反應過來,多爾袞聽到聲音後,立刻嚇得要找地方躲。
    看著多爾袞那做賊心虛的樣子,反應過來的程蘭不由噗呲笑出了聲。
    “原來你知道怕啊。”
    “汪……。”
    多爾袞汪了一聲,隨即又把頭縮到了牆角衣架下,不細看還真看不見它了。
    “你不知道,劉嬸兒知道我是來借草料時臉都快綠了,支支吾吾著,咦……人呢?”
    廚房門口,徐孝先看著空空如也的廚房納悶道。
    轉過頭,卻見程蘭抱著多爾袞從他的房間裏走了出來。
    徐孝先還沒說話,多爾袞就夾著尾巴嗖的一下鑽進了廚房。
    “那劉嬸兒給了嗎?”
    “那不在那吃著呢。”
    徐孝先指了指柿子樹下正吃著草料的馬。
    “劉叔讓拿的,還說我如今升官了,以後要多照顧照顧他家的馬車生意。”
    “嗯,那你洗手等一會兒,飯馬上就好了。”
    程蘭打算吃完飯再問徐孝先那錦盒的事情。
    夜色降臨。
    換做是以前,隻要廚房裏還能見到點光亮,程蘭是決計不會允許徐孝先點燈的。
    而如今就不一樣了。
    程蘭也隻是習慣性地嘖了一聲,隨即便低頭默默吃飯。
    唯一還剩下的一點兒雞肉,程蘭幾乎都給了徐孝先。
    徐孝先也沒客氣,還對著幽怨的多爾袞得意地揚了揚頭。
    多爾袞很是憤怒,衝著徐孝先小聲地汪了一聲,便趴到了程蘭腳下靜靜等候自己的飯菜。
    吃完飯,徐孝先來到正房四處打量,原本就已經空曠的正房,如今頗有些人走茶涼的落寞感。
    他跟程蘭的東西本就不多,除了炕上的鋪蓋,便是那個他自製的衣架以及洗臉的陶盆木架。
    其餘零碎就隻有油燈了。
    程蘭的房間比自己稍微好一些,但也就多了一個廉價的木頭櫃子。
    其餘幾乎什麽都沒有。
    之所以會過的如此家徒四壁,原因自然還要歸功於徐百善。
    與程蘭成親近三年的時間,除了前兩個月還算是個正常人外,其餘時間便是一直癱瘓在炕。
    老爹徐如遠在他們成親不到半年便去世。
    徐百善又是癱瘓在炕。
    所以嚴格來說,這個家近三年來,其實就是靠著徐孝先跟程蘭叔嫂二人撐著。
    徐孝先主外,程蘭主內。
    徐孝先掙得不多,也就夠維持這個家的日常所需。
    至於他大哥的病,以及他父親徐如遠的葬禮等等所需費用,幾乎都是由程蘭當初的嫁妝來支撐。
    而再多的嫁妝,顯然也扛不住一個癱瘓在炕的病人的藥費診金。
    嫁妝賣完了,自然就是輪到家裏值錢的東西了。
    東西賣完了,接下來自然就是要賣命了。
    而徐孝先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以及庚戌之變這個機會,選擇了賣命。
    走出空蕩蕩的正房,此時恰好收拾完廚房的程蘭也從廚房走了出來。
    叔嫂二人四目相對。
    徐孝先不由在想:若是真的徐孝先戰死,沒有自己這個假徐孝先續命,那麽程蘭接下來的生活該何去何從呢?
    自己回來不過三日,吊著一口氣的徐百善便過世。
    而若是自己也戰死的話……程蘭是安葬了自己的丈夫,接著安葬自己這個小叔。
    從今往後,克丈夫、克小叔這個標簽,對於艱難活著的程蘭而言,怕是如同詛咒一般:
    需要獨自一個人在各種戳脊梁骨下,淒然背一輩子吧?
    需要獨自一個人在各種非議中,孤苦伶仃的過完一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