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梁錦兒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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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錦兒獨坐茶桌旁,纖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青瓷茶盞。氤氳茶煙中,往事如潮水般湧來——那年她才七歲,乳娘牽著她的小手逛天橋看雜耍。
人群中忽有個陌生漢子湊近,帶著劣質煙草的氣息,手中帕子在她麵前一晃......再醒來時,鐵籠的寒氣已沁入骨髓。籠中還有兩個驚惶的女娃,三雙淚眼在黑暗中相互依偎。
因著生得玉雪可愛,三人被賣到南巷班子學藝。班主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掐著她們的下巴打量,說這是三棵搖錢樹,將來定要捧成清吟小班裏的頭牌。
二姐生就一副金嗓子,不出半年就能將《牡丹亭》唱得九轉回腸。那日恰逢關家大小姐關淑靜在雅座聽曲,一段《遊園驚夢》竟引得她親自到後台問詢。
梁錦兒至今記得大姐跪在地上時,關小姐腕間翡翠鐲子映出的那抹沁涼水色。梁錦兒指尖輕輕劃過茶盞邊緣,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正是有了關淑靜的幫助,爹娘才終於尋到了她。可清倌小館的贖身費高得嚇人,家裏猶豫再三,終究打了退堂鼓——畢竟,她隻是個女兒。
曹姐姐得知後,當夜便去了陸大人的雅間,紅唇銜酒,一口一口渡進他嘴裏,換來了五千兩銀子。梁錦兒這才得以脫身。
以她們的出身,本就沒有出路。即便嫁入所謂的好人家,也終究會被視作低賤玩物。大姐不就是如此?明明嫁了個體麵人,最後卻被當作禮物,送去伺候權貴。
好在曹姐姐雖出身貧寒,卻有個要強的堂弟。那孩子早年自己淨身入宮,竟一步步爬了上去,混出了名堂。正因如此,曹姐姐才能攀上陸大人這門親事。
“衍兒……”梁錦兒低聲呢喃,“在你眼裏,我真就那麽不堪嗎?”
她搖了搖頭,唇角浮起一抹苦笑,“若我不出手招攬,你又能如何算計我?罷了……事已至此,該做的,總歸要做。”
梁錦兒走到電話旁,纖細的手指輕輕撥動轉盤,一個接一個地打起電話來。
“嗬嗬嗬,張帥,今晚借我些人手可好?......”她聲音裏帶著幾分嬌媚,“沒問題,小棲鳳的事我來辦,包您抱得美人歸。”
“哎喲,李局長,這話怎麽說的~”她語氣親昵,手指輕輕繞著電話線,“得勞駕您幫個忙......放心,小棲鳳的事我包管辦得讓您滿意。”
“喲,馬爺......”她忽然壓低聲音,帶著幾分神秘,“勞煩您個事......”
那一夜,紫禁城一處小院,突然竄起一簇火苗。火勢借著秋風,轉眼便舔上了簷角的彩繪。巡夜的太監尖著嗓子喊“走水”時,火舌已經攀上了整排楠木梁柱。
宮人們提著水桶奔走如蟻,銅盆相擊之聲驚醒了半個皇城。待火勢撲滅,庫房裏那些用黃綢包裹的貢品——蘇繡屏風、象牙雕件,還有一院的瓷器,都化作了滿地焦黑的殘骸。
更漏敲過三更時,三輛青篷馬車悄無聲息地駛出神武門。車轅上掛的宮燈換成了尋常燈籠,照見領頭車夫腰間一晃而過的腰牌。
守門的侍衛剛要上前,忽見簾隙裏探出半截白皙手腕,指尖捏著的金令在月光下一閃,便都低頭退開了。
那夜偏生邪門,平日裏連個鬼影都見不著的“臭腳巡”,竟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裏鑽出百來號人。這些巡警提著洋油燈,腰間別著的警棍在月色下泛著冷光,轉眼間就把三輛馬車圍得鐵桶似的。
為首的巡官叼著煙卷,慢悠悠地晃到馬車前。他拇指一頂,將槍套裏的盒子炮掏了出來。
銀亮的槍身在燈下閃得人眼花。護衛們麵麵相覷,有個膽大的剛想上前理論,卻見四周齊刷刷響起拉槍栓的聲響——那些平日裏蔫頭耷腦的巡警,此刻竟個個端著簇新的漢陽造,槍管子明晃晃地排成個圈。
“各位,深更半夜的,這是要往哪兒發財啊?跟我走一趟吧!”
車簾紋絲不動,裏頭半點聲息也無。護衛首領盯著抵到鼻尖的槍管,喉結滾動幾下,終是咬牙退開半步。這一退,就像推倒了多米諾骨牌,包圍圈頓時又縮緊三分。
“讓他們封,我們走。”一個陰柔的聲音自後麵發出。一眾人不甘心的回了宮。
“你們押車,我們押人,趕緊的,老子沒睡好哪。等下還得去抽一口,快去。”
八個“臭腳巡”無奈的押著車,晃晃悠悠地走過三條街。冷不丁地,路中央猛地竄出一群黑衣人,個個手持明晃晃的馬刀,氣勢洶洶地砍殺過來。
“劫車啦!快跑啊!”
方才還耀武揚威的“臭腳巡”,丟槍棄棍,抱頭鼠竄,活像一群受驚的麻雀。
就在這混亂之際,街角忽地傳來一聲尖銳的呼哨。黑衣人聞聲而動,如潮水般迅速退去。
來人為首的正是小龍,他一個鷂子翻身躍上馬車,低喝道:“按計劃行事!”
十餘名黑衣人立即分成四組,三人一組守住四方街口,餘下的則訓練有素地控製住馬車。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不過幾個呼吸間,三輛馬車便消失在幽暗的巷弄深處,隻留下滿地狼藉的巡警裝備和馬刀。
西城灰磚院裏,陳禿子哈著腰跨進堂屋,“馬爺您掌眼”他揭開藍布,兩罐裹著油紙的馬蹄土泛著暗紅光澤。
紫檀太師椅上的馬爺半闔著眼:“禿子倒是有心。聽說你想要鮮魚口兒的營生?”
陳禿子膝蓋一軟跪得瓷實,“不瞞您說,這駝隊風餐露宿的營生,早磨得骨頭散了架。您若肯拉小弟一把,往後三成利,妥妥落您賬上。”
“去前院耍兩把牌,喝喝酒,這事我知道了。”馬爺擺擺手,讓他下去。
待腳步聲消失在門外,馬爺抓起蓋碗:“聽見沒?五百大洋現錢,明兒晌午前送來。往後三成利,少一文不成,你也不想想,爺關照你了嗎!”董癩痢攥著拳頭青筋暴起,後槽牙咬得咯吱響。
次日晌午,菜市口齊刷刷地綁著一溜混混。隻見一個警官扯著嗓子大聲喊道:“陳禿子這夥人,昨夜在城北公然搶劫,所作所為,罪大惡極,今一律處以槍斃之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