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寒夜教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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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孟縱身躍上擂台,抱拳震聲道:“鑲藍旗善撲營,孟長貴,請教東瀛高手!”
煙袋杆往腰帶一別,老孟如猛虎出柙。勾踢、別摔、靠打,連克六名敵手。台下喝彩如雷,他卻已汗透重衫,喘息著休息片刻。
東瀛陣營忽起掌聲,一名佩劍武士緩步而出,“閣下既稱英雄,可敢與我東澤任衛一戰?”
煙鍋重重一磕擂台,老孟再度迎戰。他使的是善撲營的快摔絕技,東澤卻詭詐多變,專攻中線。老孟三次將對手摜倒在地,裁判卻兩次判他犯規。
老孟漲紅了臉,青筋暴起,怒吼道:“比武哪有這種規矩!”
裁判慢條斯理地整了整領結,語氣輕蔑:“孟先生,這可是國際慣例。前六局您不也是靠著讀秒規則取勝的麽?”
老孟咬牙使出最後一記殺招。他早已力竭,此刻全憑體重將對手帶倒在地。
就在他掙紮著要補上決勝一擊時,對手突然一個鷂子翻身,竟反將他壓在身下。雨點般的拳頭頓時傾瀉而下,砸得他眼前發黑。
“讀秒啊!現在怎麽不讀秒了!”老孟整個人淹沒在拳風裏,台下一片喧嘩。
“裁判拉開啊!這還有沒有規矩了!”
台下噓聲四起,卻蓋不過擂台上沉悶的擊打聲。短短三十秒後,老孟已如破布般癱軟在血泊中,暗紅的液體在地板上散開。
“東澤任衛勝!”台上的裁判高聲宣布結果,此時,台上的人似乎全然不在乎台下如潮水般湧起的噓聲。
隻見一群人眾星捧月般簇擁著那個所謂的冠軍,趾高氣昂地離去。
等到大壯他們好不容易將老孟從擂台上抬下來時,老孟的狀況已是岌岌可危,出氣多進氣少,整個人虛弱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將他吹滅。
偏偏今日又是陸家的大喜之日,可陸嘉衍和小龍哪還顧得上這些,連給賓客敬酒都顧不上,心急如焚地匆匆朝著醫院趕去。
當他們趕到醫院,看到躺在病床上氣息微弱的老孟時,心中的悲痛如決堤的洪水般再也抑製不住。
陸嘉衍緩緩走到床邊,低著頭,聲音裏滿是自責與懊悔,喃喃說道:“我……我把他們想得太好了,我竟天真地把他們當人看啊……”
小龍則“撲通”一聲跪在床邊,額頭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磕在地上,每一下都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嘴裏不停地念叨著:
“師傅,您的仇,我都記在心裏了。今後該怎麽辦,小龍心裏有數,您放心……”那一聲聲堅定的話語,如同誓言,在病房中回蕩。
思媛早已急紅了眼,催促著眾人攙扶他們回去。一路上誰都沒有開口,個個垂著頭,像是被霜打蔫了的莊稼。
陸嘉衍的拳頭攥得發白,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肉裏,半晌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給老孟哥收殮,要風光大葬。讓全京城的老少爺們都知道,這是咱們華夏的英雄!”
他的聲音突然拔高,像把出鞘的刀,“告訴大夥,他沒輸!是被那些不要臉的東洋畜生害死的!”
暮色沉沉地壓下來,陸嘉衍的眼底卻燒著兩團火。來民國這些日子,他頭一回這樣真切地嚐到洋人欺壓的滋味。那裁判席上明晃晃的偏袒,就是擺明了欺負人。
“少爺,我想去報仇。”小龍突然從陰影裏站出來,聲音壓得極低,卻像淬了火的刀。
陸嘉衍沒說話,隻是狠狠掐滅了手裏的煙,火星在指間掙紮了一下,徹底熄滅。
他一把拽住小龍的胳膊:“走,喝酒去。”夜風卷著涼意灌進領口,他的聲音比風還冷,“這仇得報,但不是現在。咱們積弱太久了,弱到連東洋人都敢在咱們的地界上殺人!”
他猛地一拳砸在路邊的梧桐樹上,枯葉簌簌落下,“要是咱們真還是那個泱泱大國,他們怎麽敢?怎麽敢!”
二葷鋪的燈籠在風裏搖晃,大年初一本該歇業,可今晚卻反常地亮著燈。
陸嘉衍一挑門簾,熱氣混著酒香撲麵而來。鋪子裏靜得出奇,隻有範先生和他老伴坐在角落,桌上擺滿了酒菜。
“我就知道你小子今晚得來。”範先生推了推眼鏡,對著她歎了口氣,“換誰攤上這事兒,心裏能好受?”
“師傅,您在等我。”陸嘉衍緩步上前,躬身行禮後落座。
範先生將溫好的酒推到他麵前,布滿皺紋的手在他肩頭輕輕一拍:“小子,事情我都聽說了。老頭子知道你現在心裏不好受,先吃點東西墊墊。”
見弟子沉默不語,範先生仰頭飲盡杯中酒,長歎一聲:“自太祖黃袍加身以來,朝廷對兵權防之甚嚴。如今朝堂之上,文臣已占十之七八。“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許將軍見太平”,這話說得誅心啊。”
範先生喝了一杯,繼續道:“自科舉停了之後,我再翻翻四書五經,發現其中的微言大義,早被曲解得麵目全非。細想來,先賢指明的道路本無差錯,隻是這世間事,終究要看執棋之人是誰。”
範先生將酒杯輕輕擱在案上,目光如炬地注視著陸嘉衍:“小陸子,你須得明白,為政之道,存乎一心。若掌權者心中裝著黎民百姓,縱是粗疏之策也能造福一方;若是滿腹權謀算計,再好的經義也會被念歪。”
老人說著,枯瘦的手指蘸了酒水,在桌麵上畫了個圈:“就像這杯中之酒,能暖身也能傷身,全看飲者是何居心。”
陸嘉衍深深頷首,指節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袍。先生雖是舊式學究,可這字字句句皆是淬煉出的真知。史冊上輕描淡寫的一筆,落在百姓身上便是千鈞重擔。
他抬眼望向窗外漸暗的天色,忽然覺得胸口發悶。華夏的朝陽尚未升起,而自己竟已迫不及待地想要撥雲見日。先前因能參與朝局而沾沾自喜,如今想來,未免太過浮躁。
“農工商......”他低聲呢喃,眼前浮現出市井間熙攘的景象。那些看似粗鄙的營生,才是真正托起社稷的根基。若要改天換地,終究要從這最樸實的土壤裏紮根。
範先生眼中驟然迸發出灼灼光彩,枯瘦的手指重重叩在桌案上:
“好!好!你小子總算開竅了!“他仰頭飲盡殘酒,酒漬順著花白胡須滴落,老夫這些年翻爛了聖賢書,終於悟透一個理——在朝堂上撞柱子死諫算什麽本事?你在搞的掃盲班就很好,別急著往上爬,先把這事鋪開。百姓識了字,才是真正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