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柳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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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倒是謀劃得周全,有這樣的人幫襯著,那些錢財產業也能守得住。”陸嘉衍微微頷首,眼底閃過一絲讚賞,心想梁錦兒果然安排得滴水不漏。
“那是自然,錦兒姐的主意什麽時候出過錯?”思媛笑吟吟地接話,眼角眉梢都帶著幾分得意,“那個小妾就留在你身邊伺候著。至於金銀兌換、置辦田產這些事,我來操持最合適不過。老二曼麗性子潑辣,就讓她去廠子裏曆練曆練。你專心教書育人,多培養些可用之才——這世道,終究是需要讀書人的。”
“這些道理我自然明白,你們此去務必謹慎。財不露白,這次的事就是活生生的教訓。”陸嘉衍將她往懷裏帶了帶,聲音裏透著幾分凝重。
“知道啦,你先歇著,我去給你端飯菜來。”思媛笑了笑出去安排了。
翌日清晨,思媛悄然離去。陸嘉衍麵上不顯,仍如往常般踱進學堂,卻聽得幾個教員聚在廊下竊竊私語。
說是城外三裏處的劉家宅院昨夜遭了禍事,老爺被人勒死在臥房裏,新過門的姨太太連同賬房先生卷了細軟不知所蹤。
“如今這世道,竟然已敗壞至此。”陸嘉衍握著教案歎了口氣。
教算學的王先生聞言嗤笑,將煙頭在鞋底磕了磕:“陸先生到底是官宦世家出身,不曉得這“顏門”的勾當。這“放白鴿”的營生,近來可是盛行得很,專挑那等獨居的闊佬,遣個標致女子假意嫁過去,待摸清家底便……”他說著比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陸嘉衍眸光一凜,忽然想起今日思媛臨行時那個意味深長的笑。他不動聲色地攏了攏袖口:“願聞其詳。”
王老師壓低嗓子,:“我雖不是他們道上的人,可這城裏三教九流的勾當也略知一二。那些人有專門的眼線,專盯著城中富戶打聽底細。但凡尋著可乘之機,便遣些標致姑娘扮作落難女子……”說著比了個纏繞的手勢,“隻要進了宅門,哼,心善的不過是吃絕戶,若是遇上狠角色,少不得要見血。”
陸嘉衍這邊正和王老師打聽的時候,那幾個人早已急匆匆地返回了城內,此刻正湊在一處,熱火朝天地商量著如何分錢。
為首的老大牛四,臉上洋溢著得意的神色,眉飛色舞地說道:“瞧見沒?還多虧了我在鮮魚口的時候,聽到兩個車夫在那嘀嘀咕咕。嘿,你們猜怎麽著?那個去買綢緞的中年漢子,以前居然就是個拉車的車夫!他能有那麽多錢,這錢指定是來路不明,就跟天上掉下來的橫財沒兩樣!”
“行了行了,少在這兒邀功。要不是咱們三兄弟一起,就你一個人,想動手搶也沒那個人手啊。別廢話那麽多,這錢咱們平分,誰也別想著多占。”說話的是三個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漢,他們目光冷冷地盯著牛老四,眼神中透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三位哥哥,牛四他可沒這個意思。來來來,都坐下,咱們喝酒。這好不容易得了這筆錢,正該高興高興,可別因為這點事兒傷了咱們兄弟間的和氣。”一旁的柳姑娘見氣氛有些緊張,趕忙上前勸解,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容。
那三名壯漢聽了柳姑娘的話,這才冷哼一聲,坐了下來。其中一人甕聲甕氣地說道:“還是柳姑娘懂事。醜話說在前頭,這錢要是少了咱兄弟任何一個人的,可別怪我們翻臉不認人!”
“他呀,斷不會的。來,快趁熱用些飯菜。”柳姑娘笑吟吟地布著菜,眼波在三人身上打了個轉。
婦人心裏卻盤算得緊:這幾個該殺千刀的,逃命還敢貪杯。這藥性子最烈,不消半刻鍾......她嘴角噙著冷笑,手上卻利落地將燙好的酒斟了滿滿三碗。
“三位大哥奔波辛苦,嚐嚐我這手藝如何?”
那三個莽漢早逃得喉頭發緊、腹中雷鳴,哪還顧得上許多?當即抓起碗筷,狼吞虎咽起來。酒液順著胡須滴落,在燭光下泛著琥珀色的光。
柳姑娘攥著衣角的手微微發顫,眼底卻閃著興奮的光:“倒啊...快倒啊...”話音未落,那三人突然瞪圓了眼睛,喉間發出“咯咯”的聲響,手指痙攣著抓向空中,隨即像斷了線的木偶般重重栽倒在地。
她轉身望向指著她的牛四,忽然輕笑出聲:“當家的,沒想到你那壺酒裏...也加了料吧?”燭火在她臉上投下搖曳的陰影,“這世道啊……”
她慢慢解下圍裙,撣了撣身上的煙灰,“自打你把我往那些男人床上送,咱們的情分就盡了。”
指尖撫過桌上的銀錢,柳姑娘忽然笑得淒然:“看你這些年發財的手段,我早該想通的。”
她利落地將細軟打包,最後瞥了眼地上抽搐的軀體,“不如...借這個機會給自己掙個安身養老的本錢。”
火苗竄上房梁時,她已駕著驢車消失在夜色中,隻有車轍在泥地上拖出兩道蜿蜒的痕跡,像極了未幹的淚痕。
自此,京城東城的街坊間便多了個柳三娘。約莫三十出頭年紀,總是一身靛青粗布衣裳,偏那瓜子臉兒襯著柳葉眉,倒比穿綾羅的還顯幾分顏色。
她在東四牌樓後巷賃了間後罩房獨居,門前總掃得纖塵不染。每日晨起,都能瞧見她挎著竹籃去早市。有那起子閑漢蹲在茶棚下嚼舌根:“這小寡婦一個人賃著房,怕不是要……”
“都他娘的給老子把嘴閉上!見天兒嚼寡婦舌根,也不怕爛了舌頭根子!”拉黃包車的陳二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震得粗瓷碗叮當響。
他粗糙的大手在身旁半大少年頭頂揉了揉,“三兒,把最後這口饃吃了趕緊家去,幹爹得上街攬活了。”
少年鼓著腮幫子點頭,陳二已經起身拽了拽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他彎腰拉起車把時,後脖頸曬得黝黑的皮膚皺出幾道深溝,像老樹皮似的。
人力車的銅鈴鐺在晨霧裏叮鈴鈴響,他呼哧帶喘地跑過柳三娘門前,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
陳二眼前總晃著那寡婦挎籃買菜的模樣。細腰肢在粗布衣裳裏一扭一扭的,發髻上的白絨花跟著顫,倒比八大胡同的姐兒們還勾人。
他啐了口唾沫,心口卻熱烘烘的:“要是...要是她能瞧上我這窮拉車的...”這麽想著,腳下不由輕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