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謀定而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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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孩子就留著吧,好好栽培。”思媛輕抿了口茶,眼波流轉間已有了主意,“依我看,你該給他張羅門親事。接到院裏養著,你才能徹底安心。”
    陸嘉衍攬著她的肩頭:“這麽說,小龍算是過關了?”
    “他若不動手,明兒就該打發走了。”思媛靠在他懷裏,聲音壓得極低,“如今才算真正成了自己人。你可得好好調教,剩下那三個也得早作打算。成了家的男人才算紮根,何況娶的是東家安排的媳婦。有妻兒在院裏拴著,往後就算單獨帶他出遠門,心裏也踏實不是?”
    “那件事......可還順利?可有親自盯著?”思媛話鋒一轉道。
    陸嘉衍長歎一聲:“我給了那洋人二百大洋,誇他差事辦得漂亮。說好到碼頭就放人,小龍出門時我暗中跟著。他應是察覺了,特意在街角買了包煙,抽完兩根才動手。”
    思媛敏銳地察覺到他情緒不對:“掌櫃的,心軟了?”
    她突然正色道,“這世道由不得你慈悲。若想明哲保身,學那些紈絝子弟吃喝玩樂便是,保你一世平安。”
    可你要掙錢、學洋務、辦學校、憂國憂民!”她冷笑一聲,“且看世道容不容得下你這樣。既然選了這條路,若不給自己留後手,遲早讓人啃得骨頭都不剩。”
    思媛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大沽那棟小洋樓,我打算托姐姐幫忙周旋。這事得快些辦妥,等風聲過了,咱們就該裝窮了。”
    陸嘉衍點頭稱是。自家媳婦行事向來滴水不漏,不愧是見過大世麵的,思慮確實周全。
    “要不要請個郎中瞧瞧?”他皺眉道,“大沽的海鮮你一吃就吐,別是身子不適?”
    思媛唇角微揚,拉開抽屜時指尖卻輕輕發顫。她取出一張藥方遞過去:“掌櫃的,你瞧瞧郎中都寫了什麽......”
    陸嘉衍接過箋紙,目光在墨跡間遊移,忽然定住。再抬頭時,眼底已漾開層層漣漪:“思媛,這......這是喜脈?你有喜了?”
    “大沽那個姑娘我已叫來相看過。”思媛低垂著眼睫,聲音輕若蚊呐,“雖是個賣唱的,倒也清白。若是......你就......”
    “胡說八道!”陸嘉衍一把將她擁入懷中,指腹溫柔地撫過她的麵頰,“你這傻丫頭,怎麽還惦記著那些陳規陋習?我疼你都來不及。”
    他拭去她眼角的淚花,柔聲道:“這是天大的喜事,該高興才是。”
    “有些事趁早安排才好。”思媛靠在他肩頭輕聲道,“現在接她進門,還能念著我的好。等十年後我人老珠黃時,再找個十八九的姑娘,那眼神該多刺人?這些內宅的事你不必操心,我自有分寸。倒是外頭的營生,你可要仔細著些。”
    媳婦叮囑過後,陸嘉衍開始親自調教二虎使槍。選二虎,就是看中他性子憨實,像塊未經雕琢的硬木——來得及打磨。
    誰曾想,這憨子竟是個天生的槍手。不出半月,二虎的準頭已甩開陸嘉衍一大截。
    這日晌午,陸嘉衍站在靶場邊的槐樹蔭下,盯著靶紙上密密麻麻的十環孔洞,喉結不自覺地滾了滾。
    “邪了門了......”他撚著發燙的彈殼,聲音發澀,“你小子怎麽上手那麽快?莫不是背著老子偷練?”
    二虎正用紗布擦拭槍管,聞言咧嘴一笑,曬得黝黑的臉上泛起憨態:“東家,不就是手穩、眼尖、氣勻嘛。”
    他攤開生滿老繭的掌心,“俺打小跟著師父練武,寒冬臘月對著香頭練眼力——”
    “行了…”陸嘉衍氣惱的踢著腳邊的石子。他摸出煙卷點上,狠狠吸了一口,灰白的煙霧裏,五十米外的靶子已然有些模糊。
    “人比人得氣死死,貨比貨得扔啊......”陸嘉衍把手中的轉輪塞了回去,他望著靶紙上密密麻麻的彈孔——自己苦練這麽久,竟還不及二虎半個月的水準。
    二虎搓著布滿老繭的手掌,黝黑的臉上堆著憨厚的笑:“東家您別往心裏去。往後遠靶子歸我,近處的活兒還靠您......”
    “去去去!”陸嘉衍被他氣笑了,從錢袋裏摸出塊鷹洋,塞到他手裏,“拿去買吃的,別在這兒晃悠。”想了想又說道,“今後自個兒找地方練去,別讓我瞧見。”
    陸嘉衍望著那株槐樹,天賦太重要了,他的時間有些不夠用。陸嘉衍忽然明白了有些人終日沉醉在梨園笙歌之中——不是他們甘願墮落,而是前朝留下的窟窿太大了,大到碾碎了他們所能想到的可能。
    海關稅、鹽課、商稅都預支出去了。可南方各地勢力聚集,北方的要防著“活佛”、“王爺”,列強虎視眈眈,宮裏的開銷卻還在支著。
    陸嘉衍忽然低笑一聲,眼底卻不見笑意:“好一個四麵楚歌的局......既然走了這一步,便再沒有回頭路了。但行前路,且看天意吧。”
    他轉身朝校外走去,眼下最要緊的,是請動關教授出山。這所學校必須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華夏學者坐鎮。
    至於他自己——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捐錢尚可,辦學這等大事,終究需要真正懂行的人來操持。
    自行車騎上匆匆回家,陸嘉衍換了身得體的長衫,這就去找他。關教授住在城西的槐樹胡同,青磚小院裏種著幾株秋海棠。見陸嘉衍登門,老先生正在廊下煮茶。
    “關老,學生今日來,是想請您出麵辦學。”陸嘉衍開門見山,連茶都未及飲一口便道明來意。
    關教授撚須沉吟片刻,忽然拍案道:“好!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老夫這把老骨頭,能派上用場自然義不容辭。坐下喝茶,我們細細聊聊。”
    茶煙嫋嫋中,老人眼中閃著精光,“說說看,你打算辦個什麽樣的學堂?”
    陸嘉衍正襟危坐:“學生以為,小學四年重在識字明理。再往上,就得教些真本事。洋人既出錢,軍事、新科技這些必然碰不得。不如務實些——高小開設算術、物理、化學,為將來深造打基礎。另設三個技工班:翻砂、機床操作、機械維修,以實操為主,輔以理論。”
    他頓了頓,“若能聯係周邊工廠讓學生實習,那就更好了。”
    “思路不錯。”關教授頷首,忽然話鋒一轉,“不過規模太小。老夫在學界還有些薄麵,可以聯絡同仁共襄盛舉。這辦學之事,想來不少有識之士都願意解囊相助。”
    茶盞中的熱氣在兩人之間漸漸散去。不知不覺之中,煙缸裏已插滿煙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