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山長下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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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
    山門外。
    聽到周襄的回答,鎮守太監徐寧一挑眉:“按察使大人動了這般大陣仗,隻為抓區區一個賊人?!”
    周襄認真道:“自然,本官心係嶽麓學子,唯恐這些未來的國之棟梁出事,不敢有絲毫懈怠。”
    無視周遭鄙夷的目光,他麵不改色,說的義正言辭。
    但其實心裏在默默滴血。
    甚至很想掩麵鑽進地縫裏,嗷嗚嗚哭上一場。
    丟人!
    太丟人了啊!
    本來想裝一波大的,誰曾想,當眾拉了一坨大的!
    還是在自己親手搭的戲台子上拉的!
    徐寧神情微妙盯著周襄看了片刻,而後皮笑肉不笑道:“如此說來,大人可真是,愛民~如子啊。”
    這話,諷刺意味很足。
    偏偏周襄卻順勢一拱手,笑道:“公公謬讚,本官職責所在。”
    人怎麽能不要臉到這種地步!
    眾人很是無言。
    不曾想。
    周襄說完後,看都沒看崔峴一眼,直接吩咐道:“來人,速將犯人緝拿歸案,不得有誤!”
    “是!”
    他話音落下,當即有數十位按察使司皂隸,轟然抽刀!
    原本已經鬆懈下來的氣氛,驟然再次緊繃。
    無數百姓驚恐著後退。
    誰都沒想到,周襄前一刻還在笑,下一刻就動手!
    崔峴將玉如意收入懷中,朝著周襄一拱手:“周大人,勞煩等上一等。”
    周襄站在那裏,佯裝沒聽到,嗬斥屬下:“混賬!還不趕緊抓人!”
    崔峴見狀挑了挑眉。
    餘光瞥了一眼這位被自己嗬斥住的閣老徒孫,周襄在心裏狠狠出了一口惡氣。
    舒坦了!
    本官搭的戲台子,當然要本官來裝!
    我承認,你手持玉如意的樣子,很裝、很帥。
    但,本官堂堂按察使,抓不得你崔峴,難道還不能當眾狠狠下你的臉麵?
    本官周襄,決不允許這裏有人比我更能裝!
    嶽麓書院的學子們臉上浮現出憤怒。
    此人嘴上說著‘替嶽麓出頭’,但卻在眾目睽睽下,無視他們山長。
    很明顯,周襄和張賽都是鄭家的人,他們是一夥的!
    真要是讓周襄把張賽帶走,象征性審一審,回頭隨便找個理由就能放出去。
    那嶽麓今日的破門屈辱,豈不是就這麽算了!
    按察使司的皂隸們聞言,不再遲疑,悍然舉起鋼刀,將南陽差役逼退。
    而後‘緝拿’下張賽。
    張賽反應過來,眼睛裏冒出希冀精光。
    哈哈哈哈,太好了,我有救了!
    因為過於開心,他甚至沒忍住當眾笑出聲。
    周遭原本因為崔峴那塊玉如意,而破防到死去活來的老儒們,立刻高呼:“周大人英明!周大人英明啊!”
    這群老頭子,在崔峴手下屢戰屢敗。
    此刻瞧見崔峴吃了一點點憋屈,他們竟都跟打了勝仗般興奮。
    在一群‘周大人英明’的歡呼聲中,周襄又飄了。
    天晴了,雨停了。
    他覺得自己又行了。
    按察使大人張開衣袖,接受百姓們的誇讚和叩拜,震聲道:“本官周襄,不會冤枉一個好人——”
    “但,也絕對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滿山百姓真的以為,周襄是在給嶽麓書院出頭。
    紛紛叩首參拜、致謝。
    “青天大老爺!”
    “心係百姓蒼生的好官呐!”
    對對,就這麽誇我!
    好聽,愛聽,多來點!
    周襄努力忘記剛才的那點、小小的不愉快,沉浸其中。
    此刻,他是全場最帥、最會裝的男人!
    書院裏。
    裴堅身邊那位先前一直慌亂忐忑、數次詢問‘優勢在誰’的學子張開嘴。
    莊瑾不耐煩道:“優勢依舊——”
    不曾想。
    那學子已經學會了搶答,他看向山門處安然站在那裏、麵色始終平靜的山長,篤定道:“優勢依舊在我們,周襄,馬上就會再次狠狠丟臉!”
    “因為根據前麵的經驗推斷,我們山長,永遠都是全場最帥的那一個!”
    這話真的好有道理。
    莊瑾停頓片刻後,讚揚道:“孺子可教也。”
    於是。
    明明現場氣氛凝滯。
    但書院內數百學子,甚至裴堅、莊瑾、高奇等人,都殷切、期待的瞪大眼。
    心髒砰、砰、砰跳動。
    這一波,崔峴還能怎麽帥呢?
    總有一種‘終極大招’要來了的振奮感啊!
    事實上,不僅書院內的學子在期待。
    崔峴身邊,徐寧、柳衝、葉懷峰三人,同樣目光憐憫的看向周襄。
    兄弟,何必呢!
    你說你拉了一坨大的就算了。
    現在還準備拉第二坨!
    你是專門來拉屎的吧!
    但,周襄並不這樣認為。
    眼看張賽被擒拿,他假惺惺看向崔峴,仿佛才反應過來一般:“你剛才說,等一等?等誰?”
    周襄問完,給張賽遞了一個眼神。
    張賽會意,根本不給崔峴說話的機會,哭訴道:“大人, 下官冤枉!下官冤枉啊!”
    “南陽縣令葉懷峰,竟然當眾剝了我的官袍!請大人為下官做主!”
    周襄一副吃驚、震怒的表情,指著葉懷峰鼻子怒罵道:“大膽南陽縣令葉懷峰!是誰給你的權利,私自處罰同級朝廷命官?”
    “且還是異地斷案!”
    “本官這便將你緝拿——”
    滿山俱靜。
    唯有按察使司皂隸們抽刀的聲音,在山間震蕩。
    周襄罵完了葉懷峰,再次看向崔峴:“你剛才說,等一等,等什麽?”
    這幾乎跟明晃晃的羞辱沒什麽區別了。
    此刻,周襄覺得自己帥炸了。
    純帥,硬帥!
    我不抓你崔峴,但我要你吃下這個山門被破的憋屈,還要抓走你的人!
    讓你知道,一省按察使,絕非好惹的!
    一群老儒們看著崔峴受辱,滿眼快意。
    然而。
    正當按察使司皂隸準備動手的時候。
    葉懷峰冷冷看向周襄:“周大人,經柳參政告知,內閣已下了調令,著升下官為開封知府。”
    “按察使司門檻太高,想來還未收到通知。”
    周襄:“……”
    張賽:“……”
    好家夥,你不僅兩件官袍一起穿。
    還輪換著穿,是吧?
    一眨眼,就從南陽縣令,切換成開封知府了?
    根本無法選中!
    沒等周襄發話。
    在無數道目光瞠目注視下,便見葉知府大步上前,一把將被察使司皂隸羈押的張賽拽了過來。
    當著周襄的麵,狠狠一腳踹倒在地!
    砰!
    張賽摔了個狗啃泥,傻了。
    從剛才的‘嘻嘻’秒變‘不嘻嘻’。
    無視周襄幾欲噴火的目光,葉懷峰道:“此賊人破開嶽麓山門,持刀恐嚇學子,不配為朝廷命官。”
    “下官身為開封知府,自當將此人緝拿扣押,上報內閣審查!便不勞按察使司出麵了。”
    按察使司主管一省刑法、案件。
    但,知府同樣擁有府內絕對的司法權。
    隻是一般情況下,知府並不會當眾忤逆上官,讓按察使下不來台。
    但現在,明顯是‘二般情況’!
    周襄氣的臉色發白,指著葉懷峰的鼻子,來回虛點了好幾次。
    葉懷峰麵無表情的看著他,分毫不退。
    想來用不了多久,葉知府的赫赫凶名,就要傳遍整個河南官場。
    裴堅等人遠遠看著帥炸了的葉懷峰,羨慕到眼睛滴血。
    該死的葉懷峰,下來!
    讓我上去演一場!
    “好大的口氣!”
    周襄快氣瘋了:“你說不勞按察使司出麵,按察使司便要聽你的?來人——”
    說到這裏。
    按察使大人惡狠狠瞪了一眼崔峴:小子,你挺狂!我今天,非得把你死死按下去!
    我說了,我今天就得比你帥!
    被瞪的崔峴很是無言。
    兄弟,從頭到尾,我隻說了一句話啊。
    你這樣,真的會顯得,我是在——
    純帥!
    硬帥!
    而且還是用你搭的舞台!
    你說這事兒整的。
    就在崔峴這樣想的時候。
    周襄氣急敗壞的喊聲,還未完全說完。
    山,在震動。
    後方的百姓們,在流淚、在高呼,在叩首。
    人群如麥浪般跪倒。
    “吾皇萬歲”的高喊,隨風吹來。
    馬蹄聲由遠及近。
    這震動聲驚人,導致山上無數百姓,都齊刷刷向下看去。
    而後,全部呆滯。
    便見山下煙塵滾滾,十幾匹駿馬先後疾馳上山!
    最前方,一人高舉巨大的、明黃色方形金龍令旗。
    龍旗在山間,隨奔騰的駿馬搖擺、飄揚。
    所過之處,萬民叩拜。
    接著,騎在駿馬上的天官那高亢的聲音,在天地間回蕩:“聖旨到——”
    “七日後,著開封境內全體官員,接聖旨!”
    “陛下欽點崔峴任嶽麓書院山長,教化天下儒生學子!”
    嘩!
    滿山嘩然。
    那些剛才還得意的老儒們,徹底破防,甚至有很多人氣的直挺挺倒地,暈死過去。
    陛下竟真的同意14歲的崔峴,掌院嶽麓!
    沒等眾人震驚。
    那天官又嗬斥道:“河南按察使周襄何在?膽敢傷了崔山長,陛下絕對不會輕饒了你!”
    凡是聽到這話的人:“……”
    麻了!
    真的震驚麻了!
    裴堅、莊瑾、老崔氏等人,嘴巴張得老大。
    陛下來給峴哥兒出頭了?
    就——離譜!
    至於嶽麓書院的學子們,已經集體傻了。
    我長這麽大,沒見過這麽囂張的帥法!
    周襄本人沒喊完的嗬斥卡在喉嚨裏,差點沒噎過去,恨得心都在滴血。
    憑什麽你能這麽帥!
    崔峴在旁邊笑道:“你看,都說了,讓你等一等。”
    周襄:誰知道你在等聖旨?
    把話說清楚會死啊!
    但,他此刻已經不敢反駁了。
    沒時間了!
    在十幾匹駿馬到來之前,周襄帶著全按察使司成員,齊齊跪地。
    不僅周襄,在場所有人,全部跪迎天官。
    崔峴正欲跪下。
    一隊天官疾馳到山門處,為首那人快速下馬,穩穩將崔峴托舉住,客氣道:“崔山長,莫要折煞下官。”
    “不瞞您說,下官的父親,有幸曾在嶽麓求學,若知道崔山長給下官行禮,一定會打死下官的!”
    “且等聖旨抵達之日,您再叩謝天恩吧。”
    崔峴聞言就笑:“多謝大人。”
    那天官朝著崔峴友好點頭,而後將目光看向跪倒在地的按察使周襄身上,嗬斥道:“周襄,本官聽說,你帶數百人,來嶽麓緝拿崔山長?”
    周襄:“……”
    這句似曾相識的詢問,讓周襄險些羞憤身亡。
    就是說啊!
    為什麽要帶幾百人來抓嶽麓山長!
    此刻,崔峴的身份變了。
    性質也變了。
    他一躍成為大梁王朝四大書院之一,嶽麓的‘合法’院長,擁有至高無上的政治地位。
    相當於鑄了一層‘金身’。
    更恐怖的是,他手裏還握著一柄陛下禦賜的‘玉如意’。
    這是第二層‘金身’。
    兩層‘金身’疊加,效果堪稱恐怖。
    而這,便是崔峴今日拉著柳衝、徐寧,並不惜拿出玉如意,導這場大戲的目的。
    自今日起,縱觀整個河南,他將會成為‘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的存在。
    超然的政治地位。
    無上的皇帝恩寵。
    屬於他崔峴的時代,來了!
    他,崔峴,終於能大刀闊斧,承載桓應老先生的遺願,披荊斬棘,走出為這個王朝續命的第一步!
    新學誕生!
    白糖革新!
    教材修改!
    科舉取士!
    他即將踏出的每一小步,以後,都將是人類史上,最璀璨耀眼的一大步!
    滿山人群跪拜。
    於最中央位置。
    嶽麓山長崔峴回望破碎的山門,再看向身上白色的孝服,正式開啟清算。
    他居高臨下看向跪倒在地的周襄,冷聲道:“本院也想知道,自己犯了何事,竟令按察使司數百人,來嶽麓緝拿我。”
    周襄想死。
    怎麽……帥不過三息,又拉了一坨大的啊!
    當著天官的麵,他要不解釋清楚這事兒——人家回京麵聖,參他一本——
    死腦子,快想啊!
    為什麽帶著幾百人來嶽麓!
    快想啊!
    冷汗直流、臉色微白的周襄一個激靈,堅定道:“回稟上官,下官此次來嶽麓,並非是來緝拿人的!”
    “而是……而是來替嶽麓書院修大門的!”
    “下關聽說,有賊人破開嶽麓山門,對嶽麓學子動刀,實在可惡!七日後,聖旨便要到嶽麓。”
    “為了恭迎聖旨,下官著急趕來,為嶽麓修好山門!”
    “至於那賊人,也就是開封縣令張賽,已經被開封知府緝拿歸案了!和下官無關啊!”
    周圍人聽到這話,驚呆了。
    不是,兄弟,這也行?
    梅開二度被拋棄的張賽:?
    你沒事吧?
    周襄說完,尬笑著站起來,強忍住羞憤,一臉正氣凜然:“凡按察使司所有,聽令!即刻將嶽麓山門修複好!”
    數百按察使司皂隸陷入詭異的沉默。
    而後……熱火朝天的開始幹活兒。
    現場氛圍一度非常詭異。
    連京城來的天官們,都發出了沒見過世麵的驚歎。
    崔峴則是一轉身,看向張賽,冷聲道:“你雖為朝廷命官,但破我山門在先,嚇我學子在後。”
    “且,老山長屍骨未寒,如今仍在喪期。本院身為新任山長,承老山長衣缽,實在容不得你這般大不敬。”
    “自今日起,跪山門外七日,為老山長守喪贖罪吧!”
    “桓公生前德高望重,一生教書育人,桃李滿天下。縱然你現在仍是朝廷命官,桓公也擔得起你這七日叩拜。”
    “七日後,本院會將你交由開封知府衙門羈押。”
    “葉大人意下如何?”
    最後一句,是問葉懷峰的。
    葉懷峰一拱手:“全憑山長做主。”
    張賽一屁股坐在地上。
    這把真的徹底涼透了!
    滿山眾人看著開始清算的少年山長,無一人敢言語。
    但,這顯然隻是個開始。
    懲戒完張賽後。
    京城來的天官,示意眾人起身。
    崔峴環視全場,朗聲道:“幸蒙皇上垂信,委以山長之任。既膺此職,當恪盡厥責。”
    “今河南境內,學風日衰,儒生學子棄書遊蕩,荒廢學業。”
    “更有惡徒闖破書院山門,肆意行凶,實令本院憤懣難平!”
    “尤可駭者,聞開封府學,身為官設學宮,竟亦隨眾罷課遊行,荒謬至極!本院深憂河南儒生學子之未來,故即日下山,遍訪各方,必求公道,以正學風!”
    這話翻譯一下就是:現在河南到處都有學子遊行,荒廢學業,本山長要下山收拾你們啦!
    至於這場遊行是誰引起的?
    那你別問!
    先前動輒怒罵‘經賊崔峴’的老儒們,目眥欲裂,卻唯唯諾諾,敢怒不敢言。
    莫說崔峴如今一躍成為河南境內、乃至大梁王朝最德高望重的人物,布政使大人見了,都得稱一聲山長。
    京城來的天官,還在旁邊虎視眈眈看著呢!
    天官確實在看。
    但不是虎視眈眈,而是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的,將崔峴的容貌、身材、氣質,一點點記在心裏。
    因為他此行來開封,還有一個陛下悄悄交代的任務——
    畫一幅崔山長的畫像,帶回京城。
    因為紫禁城裏的嘉和皇帝,開始好奇,他的崔愛卿,究竟長什麽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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