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君子報仇,從早到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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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場針對崔峴的圍剿,最終以除卻崔峴之外,其餘人‘集體受傷’結束。
    就……屬實有些難繃。
    京城來的天官,在稍作停留後,返回開封城歇腳。
    按察使大人當眾連續拉了幾坨大的,灰溜溜離去。
    漫山老儒來之前笑的有多開心。
    走的時候‘哭’的就有多淒慘。
    至於來湊熱鬧的百姓們,更是直呼——
    沒白來,都沒白來嗷!
    畢竟他們下山的時候,張縣令還在山門外慘兮兮跪著。
    數百殺氣凜凜的按察使司皂隸,放下屠刀,正熱火朝天吭哧哧給嶽麓修山門。
    這般場麵,平時哪裏見得著哦。
    而作為今日絕對的‘主角’,嶽麓新任山長崔峴,一炮打響名聲!
    熱鬧雖已散場。
    但,想來‘陛下親自為崔山長撐腰’的震撼消息,會迅速口口相傳,驚呆無數市井百姓。
    山門外。
    徐寧、柳衝、葉懷峰三人,正在跟崔峴道別。
    “今日嶽麓有難,承蒙三位前來相幫。”
    崔峴笑著拱了拱手:“這份情誼,峴記在心裏。”
    聽到這話,三人表情喜不自勝。
    在柳衝傻眼的注視下,徐寧從懷裏掏出一個冊子,笑眯眯遞給崔峴:“咱家鎮守河南有段時日了,對河南官場也算有些了解。”
    “山長日後,難免要跟這些人打交道。有這個冊子在,行事會方便不少。”
    顯然,這是把河南大小官員的資料,都登記在冊了。
    柳衝:“……”
    不是,都這麽想進步的嗎?
    崔峴接過那冊子,笑道:“有勞公公了。”
    徐寧笑著擺擺手,態度和煦極了。
    跟正經文臣、武將們的升遷不一樣,太監們的競爭,堪稱慘烈——
    亦或者說,殘暴。
    爬不上去隻有死路一條。
    莫看徐寧是一省鎮守太監,可司禮監老祖宗名下幹兒子無數,他原本是排不號的。
    要不然也不至於被丟來河南。
    但,河南出了一位簡在帝心的文曲星,崔峴。
    隻要現在和崔峴處好關係。
    來日他從開封一路進京,走上朝堂。
    那麽徐寧,自然能順勢獲得一張進入司禮監的‘入場券’。
    同理,葉懷峰今日也是借了崔峴的勢,被劃進‘首輔陣營’,才能有底氣腳踹張賽、硬剛周襄。
    朝中有人好做官啊!
    唯有柳衝,看似來幫忙,但又好像什麽都沒幫到。
    進步不了一點!
    以他的資質,若是抱不緊崔峴這個‘金大腿’,想再往上升,幾乎毫無可能。
    從三品,到正三品,看似隻有一步差距。
    實則猶如鴻溝天塹。
    因此,離開的時候。
    唯有柳參政依依不舍,拉著崔峴的手不肯鬆開:“許是方才,我以茶代酒喝的多了,竟還真生出幾分醉意。”
    “想來,跟山長一起喝酒,會更暢快吧。”
    “山長,咱們日後,常聯絡,常聯絡啊。”
    崔峴忍俊不禁,笑道:“好。”
    柳衝這才放心,同徐寧、葉懷峰一起離開。
    離去的時候,三人默契回頭,看向站在山門外、身姿挺拔如鬆如竹的少年山長,心中感慨讚歎。
    ……真年輕呐!
    感慨完之後,徐寧笑眯眯道:“崔先生看似和煦,但實則是個不肯吃虧的主兒。”
    “接下來,怕是有很多人要遭殃咯。”
    聽到這話。
    葉懷峰、柳衝與徐寧對視,三人齊齊露出屬於‘勝利方’的笑容。
    一個字:爽!
    書院。
    送走葉懷峰三人後,崔峴一轉身,便看到嶽麓數百年輕學子,眼睛亮晶晶的盯著自己。
    甚至數十位嶽麓老教諭,都正好衣冠,站在了學子們最前方——
    等待山長訓話。
    今日這場危機,崔峴解決的堪稱完美。
    帥氣值爆表!
    一把征服全體嶽麓師生。
    這,才是山長應有的模樣啊!
    然而。
    崔峴和數百師生對視,隻是略微點頭示意,最後抬腳向院內走去。
    留給師生們一個高冷的背影。
    數百師生神情茫然。
    怎麽個事兒?
    山長怎麽一言不發就走了呢?
    裴堅同情看向他們:“不會吧,不會吧。”
    “你們不會覺得,你們山長今日表現優秀,所以通過了你們的考驗,就能讓他做你們山長了吧?”
    “我早說了,你們山長往那裏一站,你們以後都得屁顛顛在後麵跟著獻殷勤。”
    “所以,遊戲規則是:你們,接下來自己去想辦法,獲得你們山長的認可,通過他的考驗,讓他承認你們。”
    “懂?”
    一幫嶽麓師生們聞言,傻眼了。
    高奇在旁邊幸災樂禍:“你們自己想想,從老山長仙逝,到現在,將近十日了吧。”
    “上到教諭,下到學子,哪個主動去找過你們山長?哪個主動喊過他一聲山長?”
    “甚至到現在,你們分別叫什麽,書院裏具體多少人,都沒跟他匯報一聲。”
    “那他憑什麽承認你們?”
    “甚至你們還妄想承認了他!”
    嚴思遠做最後的總結,看向一群羞愧的師生們,冷冷道:“真是一幫普信男!”
    “太下頭了!”
    數百‘下頭男’被噴的麵色漲紅,唯唯諾諾,後悔不已。
    那一開始誰知道,新山長這麽生猛啊!
    另一邊。
    山長屋舍外。
    季甫、班臨、旬彰、東萊四位先生,正在等候崔峴。
    旁邊。
    停著一輛古樸、厚重感十足的四駕馬車。
    那是桓應生前,遊曆四方講學的馬車,今日,傳承給了新任山長。
    “你看,我就說吧,這等小場麵,我家徒弟能處理好的。”
    東萊先生瞧見崔峴回來,笑嗬嗬道:“既然要下山,那孝服便脫下吧。桓公仙逝前,曾命人給你趕製了兩套衣衫。”
    “承了山長之職,便有了身份。日後出門在外,須穿的莊重、正式一些。”
    先前張賽破門而入,這場危機,四位先生都沒現身。
    因為守護山門,是山長的職責所在。
    班臨、荀彰二位先生,手中托著兩套衣衫,朝崔峴笑道:“穿上試試。”
    崔峴朝著桓公埋骨方位拱了拱手。
    在幾位先生的幫助下,他褪掉白色孝服,穿上桓公準備的新衣。
    那是一套莊重的玄青色長袍。
    領口、袖口、衣擺處,分別紋有:鬆、竹、梅。
    歲寒三友,象征君子氣節、文人筆墨風骨。
    而長袍通體以水紋、雲紋作底襯,環繞鬆、竹、梅。
    萬川奔流,終歸大海。
    文脈綿長,思想如雲。
    胸口處,則是用同色絲線,繡了一枚玉圭——
    那是嶽麓山長的象征,求真玉。
    山風灌進院內。
    一身玄青色長袍的崔峴站在馬車旁,廣袖、衣擺隨風搖曳、飄舞。
    雲水繡紋流動。
    仿佛將千年文脈與時代思想浪潮,披在了身上。
    崔峴本就身姿挺拔、白皙俊俏,如今穿上這身新衣,又平添幾分沉穩持重。
    很有一院山長的風範!
    四位先生十分滿意。
    東萊則是神情有些恍惚,一眨眼,他小豆丁般的徒弟,都已經開始掌院咯!
    真好,真好啊。
    他下意識還想去摸徒弟的腦袋,後來察覺到不合適。
    於是,別扭的改為拍了拍崔峴的肩膀,欣慰笑道:“俊俏極了,很合身呐。”
    “去吧,下山去吧。去,走你自己要走的路。”
    五年南陽蟄伏。
    一朝開封驚世。
    接下來,是他崔峴的時代!
    崔峴拱手作揖禮,笑道:“勞煩老師,三位先生,送學生至山門外吧。”
    也好,也好啊!
    雛鳥高飛、乳虎嘯穀。
    他們這幫老家夥,確實該送一送。
    於是,在四位先生的陪同下,崔峴朝著山門外走去。
    後麵。
    四匹駿馬,拉著馬車緩緩跟隨。
    當他們走到前院,瞧見一身院長衣袍的崔峴走出來,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接著紛紛低頭、躬身行禮。
    什麽意思?
    山長要下山?
    這也太生猛了吧,剛解決完一場危機,緊接著馬上就要下山清算?
    君子報仇,從早到晚啊!
    刺激!
    崔峴沒有回應,走到老崔氏麵前,笑著道:“祖母,且等上幾日。”
    “孫兒先下山,有幾件小事需要擺平。”
    “隨後,就得祖母您帶著全家上陣,準備好全力以赴,為崔氏一族崛起而努力了!”
    一番話,聽得老崔氏等人熱血沸騰。
    崔家,一直都在等待著這一刻啊!
    旁邊,莊瑾、高奇、裴堅、蘇祈等人,一個個整理衣冠,眼巴巴看著崔峴。
    峴弟,看看我們,看看我們!
    我們也想跟你一起下山,大殺四方啊!
    崔峴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一一掃過,略作思索後,笑道:“莊瑾兄,高奇兄,隨我一起。”
    莊瑾和高奇簡直幸福到暈厥。
    無視裴堅等人要吃人的目光,他倆喜滋滋趕緊跳上馬車。
    而後,崔峴又看向今日那個險些被刀了的倒黴學子,征詢道:“會泡茶嗎?”
    那學子怔愣片刻。
    而後反應過來,齜著大牙傻樂:“會會會,學生會的!不僅會泡茶,還會鋪床疊被、更衣束發!”
    “山長,學生什麽都肯為您做的!”
    一邊說著,他生怕崔峴反悔。
    在無數學子羨慕嫉妒恨的注視中,漲紅著臉,急吼吼跳上了馬車。
    日漸西斜。
    霞光漫天。
    萬山紅遍,層林盡染。
    於無數道目光注視下,一身玄青色長袍的崔峴,登上馬車。
    他站在車上回頭,看向眼巴巴盯著自己的數百嶽麓師生,似笑非笑道:“本院離去這段時日,諸生需勤勉向學,兀兀窮年。”
    聽到這話,嶽麓數百師生流下了感動的淚水。
    家人們,誰懂!
    山長終於肯管教我們了!
    然而下一刻,便聽他們的山長笑著繼續說道:“待本院歸來時,會對諸生進行一場學問考教。”
    學子們神情驟然緊繃。
    “包括院內教諭。”
    這下,一群頭發花白的教諭先生們也不淡定了!
    兩句話鎮住滿院師生後。
    他俯身鑽進了馬車。
    山門處。
    漸生華發的東萊朝著徒弟揮了揮手,說道:“為師有一言相贈。”
    崔峴掀開車窗簾,作聆聽狀。
    結果。
    東萊先生想了許久,最後釋然一笑,看向他最引以為傲的徒弟,道:“《孟子·離婁下》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崔峴微微愣神。
    其實這句話,在他曾經那個時空,可以翻譯為:
    願你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
    這大概是一個老師,對徒弟最殷切的祝福了吧。
    崔峴看向東萊,認真拱手:“學生謹記在心。”
    “駕!”
    車夫一聲清嗬,掛著‘嶽麓’旗幟的四駕馬車,乘漫天霞光,正式踏上征程。
    在經曆了長達數月的‘經賊’謾罵,各方迫害後——
    嶽麓山長崔峴,下山講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