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宿岐番外——失序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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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在這個地方,為什麽會遇見他,遇見她,遇見他們。
    死了之後,沒有去天堂,沒有下地獄,又成了一個孤魂怨鬼,跟在“我”後麵。
    大底是老天實在恨我罷,活著的時候沒什麽念想,死了之後又是不得安生。
    被扔下海,當水漫過我的生命線,當血肉被魚吞食,我仍然沒有感到靈魂的撕裂感。
    這麽無趣的一生,這麽沒有意義的一生,到底為什麽要平白無故地走一遭?
    想笑,笑不出來;想哭,哭不出來。於是就隻能閉上眼睛。
    再次睜眼,又是一模一樣的牢籠般的世界,看著那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再看看我透明的手臂,又試著走,走不出離“我”三米遠的距離。
    還要我看著“我”嗎?看著一個無意義的人過無意義的一生?再和他一同被扔進海裏?
    搞不懂呀,這世界明明有數不勝數的破敗荒涼的草木,偏偏要留下我做什麽?
    無計可施,麻木地跟著他再走一次輪回,又是那麽孤苦伶仃的、麻木不仁的前半生,看著小小的他哭,我無法再被觸動,隻能仰天,任由一個古老的唱片聲聲嘶啞。
    本來應該如此的,我們這一個人、一個鬼,本來應該再次被沉入大海的。
    所以——
    你怎麽能出現呢?
    朝暈,你怎麽能出現呢?
    你的眼睛望向他時,不會覺得他實在了無生趣嗎?
    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誰,明明她不會這樣,她和我一樣可憐到讓人憎惡的地步,她不會變成你的模樣,更不會一遍一遍地說他很好。
    朝暈,我和他這一輩子都解讀不開“生”這個字眼,到最後,“死”也沒能把我們接納,生死都配不上的人,怎麽可能是好的?
    所以,你早應該把自己蜷起來,不要讓他看到,也不要讓我看到,讓兩條不該相交的生命線背道而馳。
    但是你偏偏不這麽做。
    你意識得到對嗎?你一次次說出的那些話,分明就是四個字——不要去死。
    他是第一次聽見這話,我也是第一次聽。
    這四個字裏麵,有音節是送給已死的我嗎?
    從一開始的不屑一顧,到戒備,到迷茫,站在你們兩個身邊看了這麽久,最後剩下的,居然隻有微渺的一些嫉妒,一些苦澀。
    憑什麽呢?
    憑什麽,那些個漫長到像一生的夜晚,從來都是我一個人熬過去的?
    小胖的信送來的那天,也是我一個人,把那口瘀血咽下去,又帶著滿身的內傷麻木跌撞地活。
    從來沒有人和我說過——說“天地這麽大,不管是小小的愛恨還是大大的愛恨,都顯得那麽微不足道”。
    沒有人教給我呀,沒有人要我從壓得我喘不過氣的仇恨裏抽出身來,隻讓我踉踉蹌蹌地摸爬滾打,自己領略和實踐生存法則。
    沒有人要和我有虧欠的互換,沒有人喜歡我做的意麵,沒有人會因為一盆盆栽誇我好,沒有人會給我一個擁抱,沒有人給我念信,沒有人會為我流淚。
    沒有人——在乎我這條命,沒有人在意我的死活。
    朝暈,你知道嗎?其實在你烤了餅幹去找他的時候,抱上他的時候,哭的人有三個。
    我開始對你產生意義了嗎?
    海洋流淚,知道是相愛。
    我想念她,罪有應得。
    其實這本書裏麵,他還記得一句話,我也記得。
    她接受我,等於否定我否定我。
    但是不適合,他不想拿出來,我也不想。
    朝暈,你接受他,是接受全部的他,懦弱的、一無是處的、藏在每一片褶皺裏的他,你接受他的每一個碎片,其中灰暗的占比不可想象。
    你的接受,比厭惡還讓人為之惶恐。
    他那麽笨,到底怎麽值得你一遍一遍奔向他的?
    所以,他這節火車,被你截停了嗎?
    你們現在過得很好是嗎?我知道的。
    你們愛去廣場,和那些大爺大媽談天說地。
    你們愛去綠植市場,領回去一個又一個盆栽。
    你們愛去蕭箏的甜品店,嚐試各種各樣的新品。
    你發現了他之前寫的遺書,你深深抱緊他。
    擁抱、直到肋骨斷裂。
    你和他說,你們兩個都會自由,都已經自由了。
    因為他說——用宿這個姓氏,是因為它是睡覺的意思,他當時隻想長睡不醒,所以你就連忙帶著他去改姓,跟著你姓,他變成了洛岐。
    於是,天地間,宿岐隻剩下我一個,連長眠都是奢望的人,隻有我一個。
    那麽,你能把我們區分開嗎?你的愛裏,有一份能施舍給我嗎?
    其實在蓮華寺裏,許願的人也有三個。
    朝暈,我想見見你,變成什麽都好,我想要望進你的瞳孔,我想要,正視你靈魂裏的火。
    於是,有一隻玄貓窩在公園裏,有一個曾經拚命想死的物什,如今在拚命活,等著一個春天,等你如神露般的指尖落在我身上。
    什麽都不用做嗎?隻要凝視你,隻要被你發現,我像宿岐,我像他,我像我,就能得到我想要的垂憐嗎?
    ”你總讓我覺得碎碎的,我最喜歡把碎碎的東西拚起來了,拚起來之後就和我一樣,都好好的了。”
    朝暈,能讓我體會你指尖的溫度嗎?能讓我擁有你溫度的千分之一嗎?
    朝暈,在公園裏的這些話,有一部分是屬於我的嗎?能讓我偷了,拿去流浪嗎?
    到此為止就好,你和他的幸福我就不去觀賞了。
    你愛他,就是愛我,愛分裂出去的我,愛更加幸運的我,連帶著不幸的我都沾光。
    朝暈,你是一個靈魂豐滿的人,你有無休無止的愛給他,給我,給這個世界,所以你問我,要不要和你一起回家。
    但是,我從未為你做過什麽,這不算施舍的施舍,我不敢要。
    我會帶著你的一絲溫度,帶著在我身體裏淋化的綿綿雨,竭盡所能地把世界映在我眼中。
    天地大——愛恨能落墨幾鬥?
    可在他的天地裏、我的天地裏,你的愛已經是盈餘千年的大雪。
    朝暈,有一句話,他從來沒有和你說過。
    有你的話,自由已經不重要了。
    不對——
    有你的話,自由已然在懷中釀生。
    ——
    話匣子
    總是醒夢、總是更換青鏽的密鑰。那道蟲蛀了的題,總是被一個人解掉。
    向日葵從不凋謝——隻是入眠。
    我把祈禱終了,踏上魂骨不歸的路。
    直至萬類萬籟俱寂,聽一場你為我而降的,空曠纏綿的雨聲。
    直至死亡把我壓塌,直至我愛你的虔頌,被掐斷在潰爛的喉骨中。
    直至睡夢顛倒,一切苦難流成無意義的湯水——除了,我們的愛。
    ——宿岐《邃密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