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指點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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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石頭通過三姑夫幫忙找了一份臨時工作,在奇譚市煤礦一井當井下電工,巡查巷道電纜,維護防爆設備,一幹就是半年多,那一紙正式工合同始終沒有落實。盡管內心焦急,卻毫無改變命運的辦法,隻能繼續等待時機。期間,有絞車女工暗送秋波,他佯裝不知;有工友給他介紹對象,也都婉言謝絕。
過了元旦,葛美芳又來信了,告訴了放寒假的具體日期,期盼能在放假前見一麵。他盼到臘八,向分管安全生產的副井長請了兩天假,乘坐火車去了楠城。可他冒著股股寒流到學校一看,校園空蕩蕩的,一個學生都沒有。他詢問更夫,更夫告訴他,學校提前兩天放假了。他情緒失落地走回到火車站,買了回程的車票,等候半夜的車次。他把長絨棉帽捧在懷裏,無聊地環顧旅客零星的站內時,突然發現檢票口旁邊的留言黑板上有三個大字:老糧台。他忙起身前去辨認,確定那是葛美芳留下的字跡。
從楠城回來,他聽到一個非常震驚的消息:平日裏與他一起下井作業的工友小許出了事故。這小許下井去維護機電設備,剛走到井底車場,一掛礦車從斜坡上疾奔下來,衝出彎道,瞬間就把小許撞到了岩壁上,活生生擠成了肉餅。他聞聽這個消息,無數次設想,如果自己不請假脫崗,一定會和小許一起當班,會不會也在這次跑車事故中一命嗚呼呢?越想越後怕,覺得井下的工作太危險了,這個臨時的差事也沒啥可留戀的,於是在春節放假之前,毅然辭去了礦上的工作。
梁石頭回了鄉下時,妹妹已經從三江師範學院放假回來了。成玉聞聽二哥辭去了礦上的工作,不禁為二哥的戀情擔憂,母親也認為石頭和葛美芳成的希望很小。成玉說她在學校處了對象,男方家是三姓縣城朝陽的,父母就問人長的咋樣人品如何,成玉說男朋友人品挺好,就是個頭不算太高,不到一米七,父母就期盼著女兒能早日把對象領家來。
梁石頭內心糾結很長時間,一直快到小暑季節,才把辭職的事寫信告知了葛美芳,不久就接到了女友寄到鄉下的回信。
代岩:
我從春節過後就在三姓縣人民醫院實習。等實習結束,會去母親給安排的縣商業醫院當護士。我與家裏說了我倆的事,家裏反對我倆繼續交往,我很苦惱,也很無奈。考慮目前的處境,我隻能選擇分手。忘了我吧,謝謝你對我的愛惜和牽掛!
美芳
梁石頭料想到會有現在這個結果,卻不願接受這個結果。他喃喃道:“讓我忘了她,我咋能做到呢?”母親輕歎一聲說:“再完美的愛情也經不住嚴酷的考驗,人得學會麵對現實。你們注定有緣無分,凡事都得往開了想。”然而,這封信對梁石頭的打擊實在太大了,挨到晚上終於忍不住哭了,躲在被窩裏,任淚水泛濫。他的心情就像薄冰下的寒水,一宿就長出了一層毛茬兒。
一連幾天,他腦海中總是揮不去葛美芳的影子,橫七豎八的思念如一團亂麻淩亂不堪。他沒心思吃飯,不願意說話,甚至整夜失眠。父母看他生無可戀的樣子,非常心疼。
艾育花來老宅串門兒,見石頭頭朝裏趴在北炕,眼睛紅腫,麵容憔悴,就問二外甥這是咋的了,艾育梅說他對象黃了,艾育花苦口婆心地勸說:“我知道失戀的滋味,那份痛苦也不比你少。當年,我和知青富久處對象,我倆也非常相愛,他為了上大學,也舍棄了我。真是愛有多深,分手的痛就有多深。痛苦歸痛苦,那有啥辦法,不還得活著嘛。石頭,走,跟老姨走,讓我公公再給你指點指點。”說著,強行把昏頭漲腦的梁石頭從炕上拉起來。
公冶山家園子裏有兩棵東北李子樹,嘟嘟嚕嚕的李子壓彎了枝丫,串串綴掛,累累堆疊,在午後溫暖明媚的陽光映照下直晃人眼目。卜靈芝端著個小盔在那樹下摘李子,公冶山在院裏拄著拐杖曬太陽。一看見石頭,公冶山就驚訝地說;“這石頭咋了?麵色這麽難看,沒精打采的,好像熬了好幾宿似的。”艾育花說:“爹,石頭對象處黃了,他失眠窩火呢,你給他好好看看,看他婚姻如何。”說著給公爹使了個眼色,公冶山會意地“哦”一聲:“大丈夫何患無妻,愁啥?”起身一邊回屋一邊說,“走吧,屋裏坐。”
到了東屋,公冶山把拐杖立在炕稍牆邊,上炕坐在炕櫃前,把麵前的炕桌往裏麵挪了挪,招呼梁石頭坐在了炕梢光溜溜的炕沿上。他捋了捋山羊胡子,沉吟了半晌,才側頭對梁石頭說:“我以前說過,你是先成家後立業。我也說過,你落不了農村,早晚能出去。”梁石頭說:“可我現在一無所有,連對象都處不成。”公冶山說:“對象不成,那是緣分不到,該來的總會來的。”艾育花說:“爹,你看石頭將來婚姻順不順利,給好好看看。”
公冶山嗬嗬笑了,又捋了捋山羊胡子,稍作沉吟,慢條斯理地說道:“他奶奶上次來時,我就說過,石頭的婚姻總體順利,但有波折。”艾育花替石頭追問:“怎麽個波折?”公冶山說:“得黃一兩次才能成,如果處第一個就成,應該是過不長,不是離就是亡。”艾育花嘖嘖兩聲:“石頭你聽聽,原來這都是命裏該著要經曆些波折。”轉頭又對公爹說,“爹,那你給看看他將來能說個啥樣的媳婦。”公冶山閉目沉思了一下,然後半睜著眼睛說道:“將來陪伴他的是個本分善良的好女子,會過日子,有旺夫相,應該比他歲數小。”梁石頭卻說:“除了我的初戀女友,恐怕別的女子入不了我的心了。”
卜靈芝端著裝滿李子的盔子回屋,聽了這話,呦呦感歎:“這孩子,可太癡情了!”把盔子放在了炕桌上,讓石頭吃李子,石頭卻沒胃口。艾育花說:“這李子黃綠黃綠的,看顏色像是沒熟。”卜靈芝說:“熟了,我嚐過了,很甜的。”公冶山又看了兩眼梁石頭,指著盔子裏的李子說:“這是東北李子,早熟品種,看起來都誘人。”稍作停頓,讓石頭隻選一個放桌子上,艾育花提示說:“選浮頭兒最大的那個。”梁石頭隨意選了一個,拿起來放在了桌角。公冶山也選了一個,也放在了桌角,指點著問:“你看這兩個李子有啥不同嗎?”
梁石頭不知這老先生是何意,就認真看了看,搖頭回答:“沒有太大差別。”公冶山問:“哪個更好?”梁石頭又端詳了一下:“說不清哪個更好。”公冶山說:“人看事物,往往都憑外觀第一印象,都想得到自己最喜歡的。”說完,讓石頭把他自己選的那一個吃了,梁石頭輕輕捏起來,顧不得清洗,撩起衣角擦了擦,就整個塞進嘴裏。公冶山盯著問道:“滋味如何?是不是九分甜一分酸?”梁石頭回味一陣,點頭說道:“好吃,好解饞,是甜裏帶著酸。”
公冶山把自己選的那個李子掰開,遞給石頭:“再嚐嚐我給你選的這顆。”梁石頭接過,這次他細細品嚐起來:“一嚼,感覺肉軟乎乎汁甜滋滋味香濃濃的,再一嚼,是有那麽一丁點兒夾口的酸澀衝到了鼻腔裏。”公冶山問:“如果讓你隻選一顆,你選哪個?”梁石頭不假思索地說:“哪個都行,都一樣。”公冶山狡黠地笑了:“選擇對象也是一樣,你細品。”
梁石頭忽然醒悟:“您是在用李子點化我呀?”公冶山繼續拿李子說事:“這個盔子好比一個塵世,這些李子就好比鮮活的眾生。任何兩個李子,都有相遇的可能,也有分離的可能。人也是如此,誰跟誰走到一起都沒有必然的理論根據。緣分這個東西,成也是它,不成也是它,都是偶然造成的必然。難說哪個一定是你的,也難說哪個不是你的。失去的不屬於你,得到的才應該珍惜。婚戀講究機緣巧合,就像老話說的那樣,緣分來了莫撒手,緣分盡了莫強求。值得你愛的,你就拚命去愛;不值得你愛的,你就趁早收手。”
艾育花把二外甥送到大門口,囑咐道:“記著,不到萬不得已,都不能放棄自己。”梁石頭點點頭:“知道,人是為希望活著的,到啥時都不能沒有希望。”艾育花笑了,拍拍外甥肩膀:“這就對了!”
艾育花回屋笑問公爹,“爹你說石頭處對象有波折,還黃一兩次,這些都是根據啥說的?”公冶山眯眯著眼睛說道:“難道不是嗎?他這第一個對象沒處成不是明擺著嘛!”艾育花哦一聲又追問:“那你說他將來娶的媳婦是個本分善良的好女子,說有旺夫相,還說應該比他歲數小,真是他命裏帶來的嗎。”公冶山又捋了捋山羊胡子,笑了:“以他現在的年齡,同齡的女子大都出嫁,要想找個好的隻能找歲數小的了。”艾育花十分佩服地笑了:“爹,你真是神算呐!”
公冶山的一番點撥,讓梁石頭心裏亮了一道縫兒,他回家足足睡了一下午,至晚飯時才被母親叫起來。見石頭情緒稍有好轉,黃士魁和艾育梅也少了一份擔憂。秦黑牛和李琴來老宅串門兒,議論起石頭的婚事來,慮念村裏是否有相當的姑娘。艾育梅忽然說:“我看好一個閨女,是根本人家,是個會過日子的。”李琴問相中了誰,艾育梅說是金玲。
一聽此言,梁石頭眼前一亮,想起哪個不尋常的風雪夜,內心竟有了一股溫暖的感覺。李琴說:“那丫頭好是好,就是有點厲害。”秦黑牛卻說:“厲害怕啥,又不是不說理。”艾育梅根問石頭:“如果有心思,咱就托人問問。”梁石頭說:“問也怕是白問,以前我聽她爸說過,想讓他閨女脫離農村,還四處讓城裏的親戚給幫著物色對象。”秦黑牛說:“想脫離農村哪有那麽容易。”李琴說:“聽說,三姓城她書霞姑給介紹一個,處了不長時間那丫頭就不處了,讓他爸多要彩禮別黃了。”艾育梅說:“一家女百家求,不問咋知道結果。”黃士魁說:“等三怪來,讓他給問問。”
沒幾日,黃三怪又來串門兒,進屋就問:“大哥,還記得鮑福仁吧?就那個黑眼皮。”黃士魁說:“當然記得,怎麽提起他呢?”黃三怪說:“他犯事兒了!他當年將民兵訓練後沒有用完的彈藥收藏在自己平房的家中,藏匿了好些年,前不久讓人點炮,被警方查獲。三姓縣法院以非法私藏彈藥罪判他有期徒刑三年,緩刑五年。”黃士魁說:“那可是他應得的下場。”接著就說了要和金書山聯姻的想法,“這兩邊都是你親戚,當中間人非你莫屬。不管能不能和金家嘎成親家,都得嚐試一下。”
黃三怪受到委托,直接去了金書山家,很快就回了話:“眼下看,成的希望不大。老金姐夫說,確實也看好了石頭,但還想往城裏找婆家。老孟大姐說,兩家也屬近親,有些顧慮。”艾育梅說:“那近親已經四代了,是可以結婚的。”黃士魁說:“不同意就算了,說明緣分不到。”梁石頭有些不甘心:“三叔能不能給金玲傳個話,我倆單獨談談。”黃三怪說:“先別,可不能隔鍋台上炕,不跟家長打好招呼,把閨女約出來不好,先放一放吧。”艾育梅說:“要不,我去找找鎮黨委齊書記,看看能不能辦個代課老師。”黃三怪說:“這是個出路,在農村教學其實挺美。”
當天,艾育梅去了一趟福原鄉,找到鄉黨委書記辦公室,敲開門一看,迎接她的卻是個陌生的梳著齊耳短發的圓臉女人,問她:“我找齊二克,齊兢書記。”那圓臉女人說:“他調走了,調到三江日報社了。”又問:“多暫調走的,咋沒聽說呢?”那圓臉女人說:“我倆是前天交接的。”從公社大院出來,艾育梅對沒有早來找老同學多少有些後悔。
梁石頭的命運出現了轉機。穆逢利讓梁頂子回來送信兒,說奇譚市送代培生的事情定下來了。梁石頭一聽,撲棱一下從炕上坐起來了,連問:“是真的嗎?是真的嗎。”大哥說:“二弟,是真的,我是特意為你回來送信兒的。三姑夫給你找的推薦單位是果樹場,已經為你在煤管局報上了名,需要這幾天去辦理相關手續,還說原定的考試環節也取消了,改為免試入學。采礦大專兩年,每年學費一千二,八月末由市政府領導帶隊統一往東北礦院送。”聽到這兒,梁石頭喃喃道:“這回,我可真要脫離地壟溝了!如果能順利走進高等學府進修,對象的事兒就先放一放,沒有十準相當的,就不在鄉下找對象了。”
黃士魁麵露愁容地叨咕:“哎呀,學費一年一千二,兩年兩千四,再加上生活費學雜費,攏共也得四五千,可是不小的一筆錢。分兩年拿,一時也怕湊不上。”艾育梅果決地說:“學費是不少,但是就是砸鍋賣鐵也得供。”
梁頂子說:“還有一事,奶奶讓我回家送信兒,咱奇潭市的房號因為片量大,被鐵路一個叫老征的看中了,說能給鐵路職工蓋兩棟家屬房。那老征跟我奶談價,我奶冒蒙兒要了兩萬。”黃士魁和艾育梅都有些驚訝,幾乎異口同聲:“兩萬?”梁頂子說:“是要兩萬,老征還價一萬九。”梁石頭說:“值這麽多!奶奶也太敢要了。”梁頂子說:“奶奶說貨賣用家,再放幾年可能價還得漲。”梁石頭說:“房場賣了,大哥上哪住?”黃士魁說:“那好辦,再給他買一個相當的。”梁頂子說:“奶奶說,要同意出手,就讓爹也去一趟。”
黃士魁和兩個兒子一起動身,不到半日就到了奇潭市。梁石頭去找三姑夫,穆逢利領著他去交照片、填表格、蓋公章,不到半日就辦完了推薦代培的相關手續。奶奶找來老征商議買賣房場事宜,又一番討價還價,最後以一萬九千五的價格成交。當天就在奇潭鐵路機務分段辦公室簽了合同,錢也如數拿到了手,又接著為解決頂子的新住處開始奔波。這天傍晚,他領著兩個兒子,走過柳條河大橋,到了河對岸,走進一片居民區,尋找曲三哨的住處。
半年前,曲三哨投奔老閨女,進了城,靠趕馬車拉貨謀生。他回鄉下時說過,閨女家靠唱二人轉為生,就住在第二中學的後麵。黃士魁幾乎沒費什麽勁就找到了,因為那院子裏支著一掛馬車。曲三哨正在馬棚拌草料,一匹褐紅的轅馬正吃得起勁兒,不停地搖晃著長長的馬尾。“三叔。”黃士魁叫了一聲,盡管兩人歲數差不多,但從妹夫那論,人家是長輩。頂子和石頭也叫了聲:“三爺。”
曲三哨回身時看是故鄉人,他非常熱情:“魁子你咋這麽閑著呢,是想你老母親了吧?”於是在馬棚前閑聊起來,黃士魁就把石頭要上大專以及賣了房場的事說了一遍:“我來呢,就是想給頂子再買個房子,想讓你給搭擱搭擱。”曲三哨說:“正好,後趟有一家要賣房,那家兒子搬奇塔區了,就剩下殘疾老哥一個,說賣了房子去兒子家。那是個小三間房,就是房子前後園子小了些,我現在就領你倆去看一看。”
爺仨跟著曲三哨穿過一條胡同,到了後街,隻見那房屋間量雖不寬倒也是磚瓦到頂,前窗子上還貼著一張紙,寫著賣房二字和聯係電話。曲三哨問相中沒,黃士魁和梁頂子都點點頭。正在看著,房主人出來了。那是一個右手殘疾性格憨厚的中年人,見黃士魁盯著他的手,笑笑說:“我這手,井下冒頂,落石砸的,撿條命,幹不了重活了。”黃士魁問:“這房子要多少錢呀?”房主人說:“六千五。”曲三哨笑嘻嘻地說:“兄弟,咱前後街住著,平時也熟悉。這是我家親戚,誠心給孩子買房,你實惠地給個最低價。”房主人說:“好說好說,那就再讓五百,不能再低了。”
黃士魁和頂子商量了一會兒,回話說:“那行,就六千成交,明天來簽合同交錢。”看完房子往外走時,曲三哨說:“搬家時別雇車了,我這馬車都現成的。”黃士魁笑了:“那感情好了,那就辛苦三叔了。”曲三哨問:“頂子媳婦跑一年多了吧?都這麽長時間了,可別等了,要想扮人,三爺給你介紹。”梁頂子說:“再婚難處太多,還是等等看,不著急。”黃士魁搖搖頭說:“兒女多了真是沒用,操不完心哪!”
辦完買賣房屋手續,黃士魁沒有著急回鄉下,他想等頂子搬完家再走。沒過兩天,原房主就倒出了房子,交了鑰匙。爺仨簡單收拾了一下,就近選了個周末,用曲三哨的馬車把家搬了過來。杜春心也跟來了,她是來看大孫子新房子的。進了院子就左看右看:“挺好,挺好,五六口人完全夠用。”
小哥倆抬立櫃的時候,邊櫃的櫃門開了,掉出幾件衣服來。春心幫著關好櫃門,讓兩個孫子抬進屋去,然後幫著撿起落在地上的幾件衣服,忽然從那一件綠色半大衣裏滑出一個牛皮紙信封來。她拿進屋裏,舉著信封說:“這咋還有一封信呢?”梁石頭一邊直腰擦汗一邊接過,抽出信紙看起來。隻見那信上的筆跡歪歪扭扭,如同蘸了墨水的老蟑爬出的痕跡:
尹青:
前一段日子,我回到老糧台,尋你尋不到,別提我有多麽傷心了。打聽你的下落,終於知道你在奇潭市,我就來這裏一邊打工一邊找機會接近你。這幾年,我常常想你,想你想的心焦,滿腦子裏都是你的影子。我不能沒有你,真的。沒有你,我生活就沒有了勇氣,工作就不能繼續,感情就缺乏甜蜜。總之就一句,沒有你,我活不下去。以前,我們的事遭到你家人反對,不然你早是我的人了。現在,雖然你已經有家庭了,可我還是不死心。雖然讓你男人發現了,可我還是想跟你在一起。如果你願意,就跟我走吧,咱上長白山二道白河去,我一定好好對待你。什麽時候想好了,就什麽時候來找我。
樸複發
1988年5月17日
梁頂子也湊過來看,看著看著,就說:“這是那個大樸給她寫的。”春心罵道:“媽了個巴子的,不知砢磣藥都讓他們吃了。”梁頂子一把拽過去就要撕,被石頭又一把拽了回來:“別撕呀,先留著,或許還有用。”說完把信先揣自己衣兜裏了。
安頓好家具和物品,梁頂子買了一斤半五花豬肉、半斤花生米、兩塊豆腐和一些青菜,做了涼熱六個菜,把奶奶和曲三爺都留下來吃飯。幾個人圍坐著折疊圓桌,一邊喝酒一邊嘮嗑。半杯酒下肚,話題又說起了頂子媳婦出走的事兒來。梁石頭問:“大哥,我大嫂要是回來,你還要不要?”梁頂子瞪起眼睛說:“一個跑頭子,我要她?”說完,悶頭喝酒吃菜,半天沒再說話。梁石頭撂下筷子,說道:“那前些日子有人給你介紹對象你咋不看呢?”梁頂子說:“去報了失蹤人口,也沒銷戶呢。”梁石頭說:“隻恐怕,我大嫂一回來,你就沒鋼了。”頂子忽然追問道:“你說你大嫂她還能回來?”梁石頭十分肯定地說:“能!能把她領跑的人不見得比你強,等日子過不下去了,她就該想辦法跑回來了。”頂子氣囔囔地說:“等她回來我一準就跟他離婚,找啥樣的都比跑頭子強。”曲三哨說:“你說這話有骨氣。”黃士魁卻搖搖頭,悶悶地啁了一口酒。梁石頭也說:“就怕人家一回來,你就淪陷了。”梁頂子說:“她把我砢磣夠嗆,如果沒有啥悔改之心,想繼續過也不可能!”黃士魁輕蔑地看了頂子一眼:“你要有那章程,媳婦就不跑了。”梁石頭說:“我看那,哥你根本忘不了她呀!”梁頂子信誓旦旦地說:“你們看著,她就是真回來,不整明白的我也不要她。”
然而話還沒說完,尹青卻腆著胸脯進了院子。春心眼尖:“尹青,是老大媳婦,她真回來了。”梁頂子目光驟然一閃,起身幾步就到了外屋,一推房門,尹青一副貧窮潦倒的樣子出現在麵前。他內心憤怒,卻又可憐,拉高聲調問:“你咋回來了,啊?”尹青卻低頭不語。梁頂子倒豆子似的數落道:“你不是能跑嗎,有章程還回來幹啥?你讓人家玩夠了,把你踹了?大樸養活不起你了吧,喧不飽肚子了?喝不上溜了?還是良心發現了?跑一溜十三遭,你是不是有理了?說走就走,說回就回,把家當成啥了?”無論怎麽說怎麽罵,尹青就是不吱聲。曲三哨說:“家搬了,你咋找到這兒的?”尹青說她去老房子那碰上老嬸了,是老嬸告訴她家搬走的。曲三哨讓她進屋說話,她像個客人一樣被讓進屋來,悶聲坐在隻有一麵北炕的炕沿上。
梁頂子指著媳婦的鼻子繼續撒氣:“你別以為離了你就不能過了,誰離了誰都能過。天底下三個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有都是。你給我說痛快話,想離婚明天就去辦。”尹青帶著微微的疲倦說道:“我,我不想離婚。”梁頂子又指著媳婦鼻子質問:“不想離婚你上外邊扯啥?”尹青看他一眼,眼神露出一絲膽怯:“我,我沒上外邊扯,我,我是讓人騙了。”梁頂子又在媳婦麵前撅得:“誰信?你瞪眼編扒造白,還你讓人騙了,我是讓你騙了!”從衣兜裏掏出那封信,在嫂子麵前一抖:“你自己看看,這是啥?”
尹青看了一眼信紙,迅即把頭低了下去,哭得身子一聳一聳的:“那大樸太不講究,我也是被她騙了!”梁石頭怒視著尹青,訓斥道:“君子無德怨自修,誰騙誰呀?那大樸不是人,你也不是人?人家用刀子架你脖子了?沒有吧?就算是騙,你不也願意嗎。原來我們都以為你不錯呢,哪成想你這樣!你真讓我們失望!即使我們家擱不下你,你也應該光明正大走哇?你偷偷私奔算啥?你知不知道你把我大哥害啥樣?一個男人也是需要有尊嚴的,老婆給戴了綠帽子,等於傷了他的自尊心,那是生不如死的感覺,你懂不懂?媳婦跟人跑了,你讓這個男人生活怎麽有動力?事業怎麽有奔頭?活著怎麽有希望?你知不知道,你出走對我哥來說,那就是致命的打擊!”
春心也過來痛罵:“媽個巴子的,沒成想你這麽不著調!你咋放好日子不過呢?要想讓人賓服,你得知道自重,懂不懂?”尹青雙腿一軟,給奶奶跪了下來,連連說:“我錯了,我錯了……”春心揮手要扇巴掌,揮到半空卻停住了,她收回抖得厲害的手,咬著牙說:“我,我打你幾巴掌都不解恨!我問你,這次回來還走不走了?”尹青搖著頭說:“不走了,不走了……”春心厲聲說道:“你是我幫大孫子選的,你這麽不爭氣,竟給我上眼藥!”尹青哭哭啼啼地說:“奶,你幫幫我……”春心問:“這回能不能收心?”尹青點頭如雞啄米:“能,能,能。”春心又問:“那大樸要是再找來呢?”尹青說:“他,他不會再來了。他勾引別人老婆,讓人弄殘廢了。”
頂子跳著腳解氣道:“該,該,這就是搞破鞋的下場。”春心說:“沒有大樸,興許還有二樸三樸,若還有人勾引你,你能保證不再犯?”尹青雙手杵著地,不住地點頭說:“保證,保證,我保證,我以後一定跟頂子好好過。”黃士魁這才發話說:“那好,既然你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下了保證,就給你這一次機會。”春心歎口氣道:“你呀你,孩子都那麽大了,咋還犯傻呢?往後,最好離那些腥的薅的人遠點,可讓我們省省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