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案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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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平安踏著山洞石岩串到洞口對外飛刺的時候突然聽到洞外頂部一陣人聲騷動。山洞頂部就是鳳凰寺所在,靠近洞口的位置是寺廟的一處尋常涼亭,就算年節或是大法會一般聲音也不似這般大而雜,更別說現在隻是一個普通的日子,在以靜修行的寺院涼亭處竟然傳來一陣陣人聲喧嘩。
莫非寺院裏出了什麽變故?張平安心道,這不正是他期待已久的大俠應該出現的場合嗎?於是他把竹棍往洞裏一扔也顧不得地上白霜黑泥,直奔鳳凰寺大門。
到了寺門前從大門裏陸陸續續湧出二三十人,看打扮都是來此燒香禮佛的信眾,其後跟出來的是廟裏幾個青布衣沙彌,他們一邊念著阿彌陀佛佛號一邊給離去的信眾施禮,雖然神態也有些許驚異但舉手抬足仍然十分穩重,張平安瞧著他們的樣子不像是寺廟裏有什麽變故。當下他的略有些失落,但穩了穩心神便拉住正離去的一個約十歲的小男孩問道:“出什麽事了?為何眾人如此慌亂?”
“殺人了,頭都被砍掉了!”小男孩一臉激動之情“我要去瞧個熱鬧……”
“莫要在此胡言亂語”邊上一婦人趕忙製止“不可在此講這些,若你再敢對菩薩不敬,回家就給我跪半個時辰”,說罷拉著小男孩徑直快步而去。
出命案了?張平安心念一動,也趕快跟上眾人。自打他記事起陵江縣從來沒聽說過有命案,甚至是入室偷盜的事他都極少聽說,如今不知是何緣故竟然除了如此凶案……跟隨眾人下了山。
下山後行一二裏路便到了陵江橋,橋後便是縣城南城門,再行數十步便是縣城裏最繁華的城東街市。街市兩邊都是各種商鋪,如茶樓、酒肆、飯莊、 客棧、鏢局、醫館、交子鋪等等,路邊還會有溪田村、黃草裏鄉、李家村等周邊鄉村的農戶擔到縣城裏賣的各種蔬菜瓜果甚至偶爾還有野雞等野味,日常縣城裏的百姓、 南來北往的客商都會聚集於此,或是購買吃食、或是販賣貨物、或是打尖歇腳、或是將貨賣所得換成交子再乘船從陵江順江返回或外出采辦。
城東街市上有三間交子鋪,一大兩小,大的交子鋪是官辦,稱陵江交子務,主要為客人為異地客商,因陵江縣是東西南北客商路匯聚之地,所以很多遠來的商隊選擇在陵江縣進行貨物售賣或購進,他們交易所得銀錢也大多存於陵江交子務便於回到家鄉時從當地交子務支取。
小的交子鋪一間是知縣王富春的表弟王長貴所開辦,名叫江鑫錢莊即取陵江之江與金錢為名另含有金銀如江水滾滾而來的意頭。縣裏大小富商、有些規模的商鋪大多選擇在生江鑫錢莊兌換交子金銀,一來拉近與知縣王大人的關係,二來縣裏修路搭橋、災年賑災、融通商路擴地建街市多有需要金銀之處,而區區縣衙哪拿得出這麽多錢來,所以知縣王富春一年半前到任後便通過王長貴與縣裏各富商、掌櫃打了招呼讓他們把不用的金銀都存進江鑫錢莊。這些銀錢除了給表弟王長貴弄些銀錢之外,王富春也會在縣裏需要修路搭橋、賑濟災民、擴建街市的時候先借用他們存在錢莊的現銀。作為回報,縣裏會對這些人予以稅賦、新擴建街市鋪麵位置的照顧。對於這些修建、賑濟的工程又可雇傭本縣民眾或災民給他們多一份生計,可謂是利官、利商、利民的好法子。不過這種法子是不能上台麵的,基本上也就隻有知縣王富春和他的師爺知道,畢竟抖落出去朝廷是要問責的, 所以就算是他的表弟王長貴也不甚清楚,隻知道表兄有時候會借用一大筆銀錢,幾個月後便會返還。
另一間交子鋪叫貨利來錢莊,是當地茶葉商行行頭李慶利開辦,至今已經十個年頭。陵江縣屬長江流域山城,縣域內多高山丘陵且四季分明雨水充沛,是優質茶葉的產地,其陵江毛尖據說在多年前還是貢茶,其名氣雖然距顧渚紫筍、蒙頂石花等較大,但依靠其醇厚滋味、濃烈回甘以及較便宜的價錢仍然吸引了不少外地客商前來購買。早些年陵江毛尖多依靠各農戶利用閑置山地和農閑時間自行種植、烘製,其品相、味道都不相同,賣不起什麽價、也算不得一門生意隻是農戶補貼家用的一個生計。李慶利家原本就是陵江縣上戶,他本人早年求學於潭州,經常與州府各文人雅客相聚茶樓,他發現文人清客好茶為論經世之道而其大多又無法負擔名茶茶資,恰巧潭州並不出產茶葉,因此他考取秀才之後便回到陵江縣,把家中在官莊鄉的近一傾山地都開墾成茶園,按潭州達官顯貴的喜好對茶葉的種植、采摘、烘製、都做了詳細的規定,甚至是如何販運都是他親自參與。不出三年,其所經營的陵江毛尖大賣於潭州,達官顯貴以下均對其製備的茶葉稱讚有加,文人雅士尤其喜愛這種即濃厚又甘醇且價格便宜的毛尖。由此,還帶動了官莊鄉一些農戶跟著他一起進行茶葉種植經營,他便也成立了茶葉商行任行頭。貨利來錢莊也是他方便商行往來販運茶葉所設立,名字俗氣但是意頭卻很好,貨物與利潤都來到手裏。
此時街上眾人都圍聚在江鑫錢莊門口,就連挑著蔬菜擔子的農戶也踮著腳伸著脖子往圈裏張望。張平安在裏三層外三層的人群外連抓幾個人詢問,但大多都隻說錢莊被劫了,賬房被殺了,頭被砍掉了,至於凶手是誰、有無銀錢丟失等具體情況誰也不知道。
張平安覺得這是自己行俠仗義大顯身手的好機會,於是他充分利用自己身材瘦小靈活的特點幾個穿插鑽擠便到了最前麵。錢莊門口占了兩個衙役拿著刀背對大門,門前知縣王富春陰沉著臉低聲在問王長貴一些什麽,而王長貴低著頭垂著手小聲回著話。錢莊大門對外開著,裏麵是一塊一人多高的木質屏風,屏風正中有一木盆大銅錢紋,透過銅錢紋錢眼張平安依稀能看到縣裏趙正縣尉正在櫃台前勘驗,其他地方被屏風牢牢擋住什麽也看不見。
陵江縣的房屋格局大體差不多,都是采用一進、兩進的院落結構,三進較為少見。一般像街市這種地方的房子大多上下兩層,院內有用於住人、儲物的廂房,臨街門房多用做鋪麵, 二樓則多是鋪麵接待達官顯貴或酒肆茶樓雅間。因為陵江縣整體地勢北高南低,北麵靠著連綿不絕的山脈,南麵是陵江, 而縣城則依山而建, 從靠山山壁到山前坪地再到江邊河灘都是各種錯落集中修建的院落,院靠院、房挨房,甚至有的院子共著一麵牆壁,有的院子裏院有和隔壁共用的茅廁,還有的院落裏麵有依山開墾的菜地並和隔壁院落僅依靠菜地上的竹籬分隔。千年山城,也許早些年有的院落本是一戶分家而建,至今除了住在裏麵的人誰也搞不清楚這些院落巷道究竟哪些是互通的,哪些是共隔牆或是共閣樓的。
江鑫錢莊所在的城東街市也是近兩年擴建而來,這片街市位於城東半山一塊平地,人稱教場坪,是曆朝曆代陵江縣剿匪時駐軍、練兵的地方。坪地邊有驛道,往西到縣城中心並直通縣城西門,往東約60步就是縣城東門。張平安所經過的縣城南門和陵江橋也是近一年才建成,主要是方便縣城兩岸南北客商以及走陵江販貨的商船,其位置和縣城東門僅相距不到百步,所以老百姓成為下南門。至於教場坪因常年有駐軍,且有驛道,因此在前朝就陸續有商戶從官服購得土地建了一些酒樓,由此又引來一些本地小商戶來此買賣一些雜貨。自王富春到任知縣後便以匪患斷絕、振興商路、惠及百姓為由將此地擴建為街市並興建縣城南門和陵江橋,並於陵江橋下修築碼頭取名為東城灣,出了縣城南門即可從陵江橋邊寬大石階下到東城灣碼頭。自此,東西走水路客商可自此停船歇息、入城采辦,縣城周邊於陵水附近的鄉村百姓亦可躲開崎嶇難行山路從水路到縣城售賣一些農家土產,而茶行的陵江毛尖也都在此碼頭從各茶農手中購入、運入城內分裝和轉運到潭州。
由於陵江縣地勢所致,沿河百姓多在陵江中取水,而半山驛道周邊城內街市要麽打井取水、要麽尋山泉泉眼取水。不知是約定俗成還是曆朝律令,陵江縣無論是水井還是泉眼均不是私產,山泉泉眼處雖有亭蓋但亦是捐建,泉眼旁邊都有為捐資者所立石碑;水井則巧借四周屋牆為院牆,隻留一條通路便於百姓進出取水。因城東街市是半山而建,所以井口不多,而江鑫錢莊所在恰有一口深井。
江鑫錢莊所在的深井原本為剿匪駐軍使用,後來來此做駐軍生意的酒肆、雜貨商鋪便在井邊修建門房就近取水,為方便駐軍取水,井四周還留下了10步左右空地。至後來匪患平息, 王知縣擴建街市,於是把環繞深井四周的原有鋪屋並新建閣樓練成一片,以深井為中心圍出了一個占地不小的院子,並留下了可供兩輛馬車同時出入的通路。其後,王長貴以捐資助民為由分得了臨街靠西的兩層新建鋪戶開辦了江鑫錢莊,李慶利則購得臨街靠東兩層新建鋪戶開辦了一味茶肆;院內原有的一棟三層樓閣一處兩層小院因前朝末年戰亂、立國之初匪患猖獗無主而破敗,後來王知縣去潭州府初考時結識了潭州趙員外,由此趙員外便賃下了這兩處,一處開了順興客棧做往來客商住宿和酒食生意,而小院則掛了個聽音小築的牌子,經常會有城中及周邊縣的富家子弟進出、不時還從停靠門前的馬車上下來一些風姿綽約的小姐,平日裏就是一些上門送魚肉米麵、柴火等吃食的農戶、漁家等。
張平安雖然隻有十三四歲年紀但於各色行業乃至於男女之事也多了然,這一年多來街巷市井關於聽音小築各種傳聞他已然可以猜到那是一處什麽所在。話說這聽音小築他以前倒是去過,那還是七八歲的時候和鄰裏十來個孩子一起玩,有兩個年歲稍長的帶著他們這班小弟弟妹妹尋一處躲迷藏到了聽音小築,因為這裏與他們住的上南門從驛道隻消兩刻便到,且此處驛道人來人往亦非人跡罕至的危險去處,加之聽音小築院落與旁的順興客棧常年無主適合躲迷藏玩樂。張平安原本身材就較同齡人瘦小,那時他又是這群孩子中年齡最小的一個, 加上他頭腦靈活身形靈便,在一次躲藏遊樂時他意外的發現聽音小築院內右側一樓廂房靠順興客棧有一處牆板鬆動,他俯下身扒開地上碎木灰塵等雜物隻見木板並未釘入地麵而是夾在槽格隻上。張平安使勁往側麵滑動木板卻不曾想木板厚重挪動不得,使了半天勁隻得靠近地麵一出狗洞大小的空隙。
躲於此處想必他人發現不了, 張平安一心隻想著如何躲藏讓小夥伴們尋不著, 於是便鑽了進去。進去後發現裏麵並不昏暗,有光從左上透射而下,仔細看他發現這裏似是兩牆之間的空隙,對麵一側為磚石高牆,想必是順興客棧的牆壁。巷道隻約一人寬,兩三層高,靠近左上有一似天窗的洞口, 外麵靜寂無聲應是聽音小築背麵。地上隱約能看到腐朽的木柴和黑炭,牆角斜著拜訪一堆似橫梁長木對著上麵洞口, 看起來似乎是這裏原來的主人家存放修房多餘木料和取暖木炭的地方。兩側都是聽音小築的牆板,四四方方,難怪從外麵看不見這兩屋相間的罅隙。張平安從裏麵把牆板挪正,聽著外麵小夥伴四處找人的動靜,就這樣過了一刻種,外麵小夥伴大喊都出來他才鑽了出去,快走出廂房時他覺得這裏可以當做將來玩躲迷藏的秘密之處於是又返身回去挪正了牆板。此後兩年他們還時常到此玩了,後來他被母親趕著去了縣學,後來王知縣到任新建城東街市,他便再也沒來過。
現場衙役把門、王知縣在門口、趙縣尉在裏麵,張平安看這情況覺得打聽不到什麽於是又鑽出了人群。也許進去順興客棧那邊找人打聽打聽還能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這麽想著張平安從側麵大院通道走了進去直奔順興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