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興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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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順興客棧在大院之內共三層閣樓,左邊緊鄰聽音小築右邊挨著一味茶肆,正門麵向大院內的深井,背麵則可望向東北連綿不絕的武陵山脈,可謂是初見平平無奇、入則遠望千裏。因此雖名為客棧實則主要生意源自於來次飲酒吃飯的食客。客棧的掌櫃趙牧春頭腦也算靈活,從潭州府請來了一整班後廚人馬,又在縣內尋到了幾名擅長鄉間土菜的廚子,加上每天用料都有農戶漁家送上門來確保新鮮,因此生意非常紅火,南北客商也多在這裏打尖住店。
    往日這近午時時間客棧基本已坐滿食客,今日卻空無一人,隻得一和他年紀相仿的店小二坐在門前石階上望著院外人群。這店小二張平安也認得,與張平安的外婆同是溪田村人,張平安年節去溪田村外婆家時還曾與他玩耍過,村裏人都叫他剛子,大概是因為他身體壯實而又比較憨的原因, 至於姓什麽張平安到從沒問過。
    “剛子!”張平安朝他喊了一聲,剛子這才回過神定睛一看“張平安……你怎麽在這裏?”
    “路過,聽說這裏出大事了,專門過來瞧瞧熱鬧。你呢,你怎麽在這裏?”
    “還不是因為我二叔,掌櫃的去年到村裏找廚子相中了我二叔,說是聽村長說我二叔辣子炒臘肉、春筍炒雞菜做得好,就請來當廚子專做鄉下土菜。”剛子頓了一下繼續道“我娘說農村人認得幾個字就行了,於是讓二叔帶我來城裏給他打下手學廚,其實就是覺得我讀書花錢還考不上,讓我出來討生活補貼家裏……”
    “先囉嗦了,這邊錢莊到底出什麽事了?圍這麽多人”
    “殺人了啊!”
    “我知道殺人了,說細一些。”
    “就是錢莊王賬房被殺了。”
    “我知道他被殺了,怎麽殺的?誰殺的?為什麽要殺他?錢莊被劫了嗎?劫了多少銀錢?抓到人了嗎?”
    “我怎麽知道誰殺的,我要知道我就去衙門領賞了。剛才衙役們還在喊指認凶犯的賞銀50貫呢。”剛子一臉憧憬的說。
    “我是說你看到了啥聽到了啥給我講講”張平安憋著氣說道。
    “能看到啥,辰時兩刻我就看到對麵鋪戶李大個跑出來一邊跑一邊喊殺人了。店裏吃早飯的客官和掌櫃、廚子都跑去瞧熱鬧讓我看店,我也偷偷跑過去趴著門沿看了一眼就被掌櫃的趕回來了。你說說,這一個人都沒有看什麽店,讓我瞧瞧熱鬧怎麽了……”剛子嘟囔著說似乎有一肚子氣要撒。
    “對了剛子, 有茶水沒有?與我喝一碗,這一早上渴死我了”張平安一聽剛子看過鋪子裏麵心道還得好好問問,不若引他進去坐定,待他平複一下再好好問問。
    “有有有”剛子一指二樓“早市剛開,茶水都是新煮點製好的,好多人都未喝就出去瞧熱鬧了,我帶你上去喝好的。”說罷便拉著張平安從櫃台前的樓梯往二樓走。
    到了二樓,剛子拉他在臨著客棧北廊的一張四方桌坐下,但見桌上放著三隻茶盞,每一盞裏都是湛清碧綠的茶末,浮沫之中用深淺不一的茶末和茶匙畫出幾道水波痕看起來就像一江春水煞是好看,桌子中間放著三個小碟,裝著瓜子花生以及淩江特產龍須酥。坐在這裏往可以直接看到窗外連綿不斷的武陵山脈、畔山的梯田和近處的菜地,果然是品茗暢談的好地方,難怪這裏生意紅火人流不斷。
    兩人坐定後張平安隨意拿起一隻茶盞喝幹, 然後又拿起另一隻茶盞喝了一小口才開口對正吃著龍須酥滿臉白粉的剛子說道“早上誰先喊的啊?”
    “還能有誰,自然是李大個,每天早上都是他和王賬房最先到櫃上”剛子不以為然道“今晨我卯時下門板的時候看到他們兩個剛進院子。”
    “他們作甚要進院子開門?”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原也不知道,以為街市上各鋪麵都如客棧一半從大門處開門、下門板。來此一年,我才發現原來對麵錢莊是從院裏開後門進去下門板的。”剛子一臉的得意。
    “這確是為何?我著實頭一次聽說從後門進鋪子的。”
    “一開始我也覺著稀奇,有幾次看李大個開門後還跑過去看裏麵有甚不同,進門過了後堂就奔前廳,跑的急了還被門檻絆了一跤,抬頭隻看到一人多高的櫃台,黑壓壓的。”剛子抿了一口茶湯繼續說道“我摔這一下把櫃麵上正開錢櫃門的王賬房下了一大跳,王賬房一邊大喊:李大個,快!一邊把那把開櫃門的鑰匙往腰上掛就要抄算盤準備丟過來。”
    “後來呢?”
    “後來?錢櫃邊上我摔進去門檻那裏對著的有一道木柵門,沒關,李大個從那裏走過來看到是我,就把我拎到院裏了,還問是不是要偷銀錢,還說要綁我見官。”剛子說到這裏粗著聲音指著錢莊方向道“我怕他怎地,我又沒拿他銀錢,誰讓他們不留人看後門,我隻是進去看看。”
    “你怎如此冒失,人家錢莊櫃裏多銀錢,你大清早招呼都不打就從後門往裏闖,是我也要懷疑你是賊偷,少不得還要打你幾棍子”張平安心道:這剛子還真是憨貨,哪有這樣直直往裏闖的。
    “二叔也是如此說。幸好我與二叔同住,他在後廚聽見院裏吵嚷便出來看到李大個要綁我,問清了緣由後替我求了許久又許了李大個一餐飯食才了了此事”剛子一臉的懊喪。
    “那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他們為何要從後門進鋪子?”張平安不想和剛子扯東扯西。
    “當然知道了!”聞言剛子急道“過了三日,我剛下完客棧二樓的板子我二叔就與我一個食盒,裏麵有兩個炒菜和一小壺陵江春酒囑我給李大個送去,讓我快去快回,辰時就要迎客了”剛子說“我這次過去是敲了門,李大個應了的,但他不許我進去,隻在旁邊的馬廄那裏弄了個草垛子讓我和他一起吃喝些。”
    “他為何要讓你一起吃喝?”張平安奇道。
    “其實吧這李大個雖然身子高大但心底倒是不壞,算是個熱心腸,所以他覺著好酒好菜讓我也吃些。”
    “你又怎地知道他是熱心腸?”
    “我怎不知?!這一年來兩家麵對麵,早起開門都一起,中午我還給錢莊櫃上送過吃食,我親眼看到過幾次李大個把他的吃食分給一些來院裏擔水的破落戶;還有你問問,院裏哪家大件搬抬他沒幫過忙出過力。”
    眼看著剛子又要往一邊扯張平安趕緊製止道“好了好了,我信, 那你說說為甚他們要從院子開門?”
    “就是這次我和李大個吃喝時他說與我的”剛子正色道“也無甚不尋常之處,隻因錢莊正門內開、櫃台還有木柵門一道,均在內上鎖,故此須得從院內進門。”
    院內開鎖進門……張平安心念一動,問道“他們就不怕院內少人經過,夜半之時有賊偷撬門而入盜取銀錢?”
    “喔,這個他也有說與我聽”剛子毫不在意“說是卯時我和二叔會開客棧門下板,客棧大門正對他們院內後門,各廚子和夥計都會從院內入店灑掃,起得早的客官也會下樓到院中喂騾馬,他和王賬房二人也會在此時開門進錢莊,賊人怎敢在此時行竊。”
    這個法子好,那卯時以外又當如何?張平安略一思索:是了,白日裏錢莊有多個鋪戶還有王長貴掌櫃、來錢莊兌銀錢交子的,順興客棧這邊也是食客如雲各色人等往來不斷又怎會有賊人敢白日行竊。入夜後若有賊人進院撬鎖行竊,一則會驚動馬廄騾馬,二則馬廄旁便是那聽音小築,入夜後時有車馬停靠,門口還有迎送客人的夥計,除非身懷武功的強人,否則必被發現。
    想到此張平安有些激動,捉拿身懷武功的賊匪,成就大俠的夢想是他一直來的心願。“一開頭你說你扒在門邊還瞧了裏麵,瞧到什麽沒有?”
    “那能瞧到什麽,開門就是錢莊後廳,扒在門邊隻能看到後廳靠門邊去二樓的樓梯……”剛子話還未說完就聽見樓梯上咚咚咚一陣上樓的聲響,接著上來一大群人,帶頭引路的是順興客棧掌櫃趙牧春,後麵跟著縣尉趙正和兩名持刀弓手,再後麵就是剛子二叔和客棧一眾人等。
    “他就是。”趙掌櫃指著剛子彎腰側頭對著趙縣尉說完回頭又對剛子正色道“趙縣尉有話要問你, 你要好生回話!”
    剛子明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聽趙掌櫃這麽一交代下意識的點頭稱是。
    “我問你,你是何時到客棧開門下板的?”趙縣尉聲音洪亮,語氣威嚴,跟著上來竊竊私語的眾人聽了也都停止私語。
    “小,小人今晨,今晨……約莫,約莫……卯時……”
    “卯時?幾時幾分?”趙縣尉麵無表情“想好回話!”
    “這……”剛子明顯一臉茫然,隻得往兩名弓手邊上的二叔瞧去。
    趙縣尉順著剛子視線側頭瞪了剛子二叔一眼,回頭厲聲道“回話!”
    “趙縣尉問你你看我作甚,快快如實回話。”剛子二叔躬著腰急急的抬手指著剛子“你好好想想,這麽大的人連個時辰也分不清?”
    剛子歪著頭思索了好一陣才回到“應,應是卯時二刻……對, 就是卯時二刻!”
    趙縣尉麵不改色繼續問道“你如何得知是卯時二刻?有何憑證?”
    “肯定是卯時二刻”剛子眼睛放光地說道“卯時二刻隔壁聽音小築打烊,他們會在打烊時在門口掛上鈴鐺,我睡在一樓靠著客棧大門, 聽見掛鈴鐺的聲音了。”
    “那你又如何得知別人關門時是卯時二刻?”趙縣尉語氣柔和不少。
    “五更天打更我和二叔便會起身收拾床鋪”剛子大聲說到“掌櫃的要我等起床整理好大堂的桌椅,灑掃擦淨桌椅後再開門下板,我二叔經常說我起床、幹活慢,須得兩刻才能開門…對,隔壁五更天後才會送客出門,還有送客的車馬聲,他們送完客井中打水、門前灑掃也需得一兩刻時間。”
    “喔, 如此說來你日日如此?那為何剛才答不出來?”趙縣尉厲聲喝問。
    “方才,方才我隻記得卯時,幾刻是……是想到我二叔平日嘮叨才記起”剛子嘟囔著嘴道“誰會天天記著他的說教和時刻,打掃好開門迎客便是”。
    “好!”聞言趙縣尉繼續問道“你卯時二刻開門可曾見到王賬房和李大個?”
    “自然見到了, 每日開門下班後不多時他們才來開門,此時我還在門前灑掃,怎會見不到。”
    “那今日你可曾見到他們二人?”
    “見到了,和往日一樣。”
    “他二人開門後你在哪裏?”
    “我?灑掃完我就打了幾桶水送到廚房然後就上樓灑掃了,還需給住店的客官還送水洗臉,有的客官忒難伺候一點都怠慢不得。”剛子憤憤說道。
    “你去後廚與上樓灑掃可曾見過旁人?”
    “那自然”剛子道“後廚有我二叔還有後起來的幾個廚子要忙著蒸包子、熬臊子下米粉,我還幫忙遞了籠屜。三樓的好幾個住店客官還教我給他們送去剛蒸好的小籠包……不信你問趙掌櫃,包子的銀錢還是我收下來交到櫃上的。”
    “嗯……你在外灑掃時可有見到什麽人進院?”
    “沒有啊,要到卯時正刻後才會有食客前來過早,那時候才開始忙哩。”
    趙縣尉沒有繼續往下問,轉身對著眾人高聲到“各位,如在下方才在外麵所問,今日若有在卯時正刻之前看到有可疑人等進院須速來報我,若有人知情不報或是隱匿賊人,待案情大白之後定遭重罪!”趙縣尉對著兩名弓手一個眼色,即下樓離去。
    “是是是……”趙牧春一邊賠笑一邊目送趙縣尉下樓,等趙縣尉去的聲音遠了趙牧春才直起身來對著眾人道“去去去, 招呼客人去,這一大早的生意全被攪和了……,……,……等會, 都回來!”趙牧春像是想起了什麽, 突然一臉嚴肅用不高的聲音對重新圍攏過來的一眾人囑咐道“鬧出人命案子的是江鑫錢莊,大家記住了,那邊王賬房讓王長貴掌櫃料理去, 抓賊凶有趙縣尉,我等隻管做好經營客棧的本份,至於客棧營生或有奧妙之處,均不許說與他人知道,若好事之人說長道短被我知曉定立時打發他!”
    說罷趙牧春便卷起手中賬本走出外麵懸廊上樓去了。眾人眼瞅著掌櫃離去互相看了一眼,無話,便各自散去了。剛子二叔此時走過來拉著剛子的手沒好氣道“讓你在門口守著你跑這裏偷懶,跟我下去幹活去”,說完臉上堆笑對張平安說道“這位小郎君姓張吧?我家也在溪田村,去年村口鬧元宵的時候見過你,今日我叔侄還有活計要忙,少陪了,待來日閑暇小郎君再來與我侄兒玩耍吧。”末了,他還添了一句“下次回村記得給你家龔婆婆問好。”說完,就拉著剛子下樓去了。
    “嗯,……喔……,好!”張平安聽完趙縣尉的問話正在想著是什麽樣的
    強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在青天白日眾目睽睽之下到錢莊殺人,剛子二叔說了什麽他根本沒聽到心裏去,隻是隨口應付著。
    不多時,張平安隻覺得耳邊嘈雜起來,回過神來一看,周遭已開始有食客落座,陸續還有人上樓,剛子正忙著照應著,也不知這些人是瞧熱鬧回來繼續吃早飯的還是熱鬧看累了上來喝茶的,隻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聊的盡是錢莊凶案:
    “李兄,你可聽宋廚子說?這賬房頭都被砍掉了,隻得脖子那裏一層皮連著,慘狀駭人……”“不可胡說,非深仇大恨誰能下如此狠手?”……
    “張員外,自我朝立國,李青鋒知州率軍蕩平賊寇,這陵水縣太平幾十年裏未曾出過如此大案啊!”“說的是,自王知縣到任後,興修水利、拓寬商路、興建街市、扶工助農,這才一年半的光景不說縣裏家家富足,最起碼也是市井無乞者,逢災無流民,怎地今日會發生如此凶案。”……
    “喲,龔秀才,這昨日晚上才喝完酒今天這麽早又來了?這邊坐,這邊坐。剛子,給龔秀才看茶,今年新的陵江毛尖……”“不忙不忙,趙掌櫃,聽說對麵錢莊出大事了?”“是哩,駭人啊,王賬房被殺了,不過還好,早上對麵開門隻是灑掃清賬,銀錢還在錢庫裏鎖著,聽說隻失了平日存在櫃裏的幾兩銀子。”“如此說來這賊人必是窮凶極惡之徒, 區區幾兩銀錢竟要人命,那這幾日我可不敢晚上再來喝酒……”“龔秀才放心,我陵水縣這些年何曾出過事,這兩年既無天災又無人禍,家家安居樂業,像我等也靠著這太平日子討些生活,這惡賊必是路過的江洋大盜,如今案發,他怎敢在此停留,閣下放寬心但來無妨……”趙掌櫃話到此處對著龔秀才一個對視,龔秀才會意一笑“說的是……小籠包也給我來上一籠,對了,肉湯裏裏給我撒點胡椒。”“我懂得,剛子,聽到沒有,快去告訴你二叔,龔公子來了,老樣子,胡椒袋子在我櫃裏。”
    “楊娘子,這幾日早夜可需注意,你家官人在潭州府做生意,你須得看好家中資財。”“這是自然,剛才我已安排張哥兒給官人送信去了,托他在潭州府買幾個壯實的家奴回來,估計這五六日就能辦妥,到時候我這心也安穩些。”“唉,還是你家官人有手段,我家相公隻知跟著他那一班同窗在夔州做些花椒生意,雖賺了些銀錢寄與我但家裏其他事全然不管,你看,前兩天托人隻帶來這支金釵把我讓他弄些蜀錦的話全然忘到腦後了……罷罷罷,飲了這盞茶我就轉回去看好門戶。”
    眾人紛紛嚷嚷議論,客棧眾人上下穿梭伺候著,趙掌櫃陪著笑一桌一桌打招呼,不時還解答幾句食客關於凶案的問話,個個食客都照顧得妥帖周到,個別人比如龔秀才、張員外的喜好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也難怪這裏生意這麽好。
    張平安在閣樓外的懸廊站了一會, 一邊想著凶案的事一邊聽著裏麵零碎話語愈發覺得這個凶案奇特,一個武功如此高強的賊凶避開眾人潛入錢莊殺人,竟隻劫得幾兩銀子,這和傳說中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一點都對不上,他怎麽也想不通為何會如此。遠處武陵山脈吹來一陣夾雜著濕冷氣息的寒風,他才猛然回過神來,肚子正在咕咕作響,陵江毛尖卻係好茶,隻吃得幾盞現在腹內已然空空。看天色也已近午時,遠處微微泛黑的雲層和撲在臉上冰冷的北風似在告訴他可能有雨雪要來了。張平安覺得繼續思索也無甚幫助,於是便下樓離去。
    下得樓來碰到了剛子, “剛子,還有未賣完小籠包沒有?給我來一籠,我餓了半天了”。“你還沒回去吃飯呢?包子好像還剩了幾籠,我這忙不開,要不然你去後麵找我二叔拿吧,後麵還有一些肉湯”剛子端著盤子就急匆匆上樓了。
    二樓下來左手邊就是客棧大門,前麵正對著的就是後廚的簾子和側麵的櫃台,張平安看趙掌櫃不在,便大著膽子掀簾子進了後廚。後廚不算小,和客棧一樓大堂隔著一到木板牆呈東西走向,對著大堂門簾的是一堵約莫兩層閣樓高的石牆,東邊一扇開著的大木窗正對著外麵的齊大腿高的油菜地,遠處就是巍峨的武陵山脈。西邊開了四扇小窗,瞧出去能看到院中水井和對麵的馬廄和聽音小築。這會馬廄裏外站著五六匹正吃草料的騾馬,邊上聽音小築大門緊閉,門扇上掛著兩個金色銅鈴格外顯眼。
    張平安一眼就看到正在灶台前正炒菜的剛子二叔,但又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他,正糾結,剛子二叔扭頭去拿備好的食材的時候看到了張平安,於是主動招呼:
    “你還沒回家吃飯呢?”
    “嗯,這一早上盡瞧熱鬧去了,忘了時辰。”
    “你說你們這群孩子就知道湊熱鬧好打聽,去做點什麽活計不好。”
    “呃,今日不用去念書,王秀才鄉下表妹出嫁,他吃喜酒去了。”
    “喲,讀書呢?!好好學,將來考上狀元,讓剛子給你去跑個腿打個雜……”剛子二叔一邊給鍋裏放油,一邊歪著頭說道,說完又反身拿起邊上備料台上的盤子把裏麵的肉一下丟下了鍋。呲啦~~~油爆肉的聲音混著香氣飄蕩向了張平安,緊接著就是花椒下鍋的香氣,真香啊~!張平安聞著香氣肚子又咕咕叫了“那個……二叔,還有小籠包沒有?我買一籠。”
    “買啥買,想吃就你邊上窗戶那裏有,早上蒸出來的。”剛子二叔一邊揮動著鍋鏟頭也不回的說道“原是我要吃的早餐,對麵這一出事,就放那裏了應該涼透了,你拿回去熱熱吃吧。”
    “喔,謝謝二叔!”張平安趕忙揭蓋蒸籠蓋子,拿起一個包子,用手揀掉站在下麵的鬆針葉子一口就把包子塞到了嘴裏。真香,雖然是涼的但是帶韌性的厚包子皮加上裏麵五花肉滲出的肉油汁讓張平安感到無比滿足。兩三口下肚一個後張平安左手又往嘴裏塞了一個,右手緊接著從蒸籠裏又拿起一個。
    “站有站相、吃有吃相”母親的話突然在耳旁響起,自己這吃相可能確實不怎麽好看,張平安鼓著腮幫子一邊用力的嚼著一邊轉過身去背對著後廚眾人。張平安一邊大口吃著一邊看著院子裏,時間已到午時,院子裏的馬廄前栓滿了騾馬,一看就知道是進出城的客商和東城灣碼頭的船主門都過來吃飯了。牽繩、栓騾馬、搬運草料以及拿著大木桶打水的家仆們手忙腳亂,院內嘈嘈雜雜的。
    突然張平安注意到與客棧內的吃喝聲、院內的雜亂聲相比,聽音小築顯得格格不入,門前異常的清靜。對了,趙縣尉有去那裏麵問過話嗎?他們徹夜經營,還有夥計出入迎送客人和小姐,如果賊凶是半夜潛入院內或是潛入錢莊,待得王賬房他們入內打開鎖住櫃門就殺人劫財,那麽對麵或許有人能看到賊凶或者發現什麽異常。但是看現在的樣子,趙縣尉似乎先是問了客棧眾人的話,再到客棧問了剛子的話就離去了,否則對麵怎會大門緊閉不見一人?就算先前趙縣尉已經進去問過話,外麵發生這麽大的事裏麵竟連一個出來看熱鬧的都沒有豈不奇怪?
    不知趙縣尉為何不對此處各色人等問詢一二……張平安瞧了瞧聽音小築大門,一邊思索一邊往院外走去。出院子的左手挨著順興客棧的便是李慶利的一味茶肆,臨著院子這麵一樓沒有窗戶, 二樓一扇窗子打開著,似有人在上麵對院內觀望。茶肆,臨院無門,二樓有窗, 賊人會不會由此潛入?張平安一念閃過便否定了這個想法:不會!一味茶肆隻有二樓窗戶對著院內且緊鄰順興客棧,不說自上而下跳落必有聲響,晚上聽音小築門口客人都會從此路經過,聽音小築門口的夥計迎送客人時也會一直瞧向這邊。若是早上行凶就更不可能從這邊,因為茶肆、客棧都已有人開門灑掃準備,沒有誰會在這時從二樓跳下不被發現還能進入錢莊行凶劫財的,這賊人如何行凶還真的讓人難以想明白,總不會是來聽音小築的客人之中有人潛藏某處待天明王賬房到了之後行劫殺之事吧……但是聽剛子說王賬房和李大個一起來的,李大個嫌疑也很大,不知趙縣尉有無抓他回去問話,待過幾日再來找剛子打聽,如果李大個是凶犯又或是凶犯內應則開堂之後一切就都清楚了,張平安一邊走一邊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