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牒差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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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三十一日,晴。
    辰時二刻剛過,未散的晨霧便被陵江縣衙後院的“咚!咚!咚!”敲門聲擊破。
    “大清早的何人滋擾?”大門打開,一衙役打著哈欠探頭問道。
    “請速稟知縣大人:昨日申牒辰江縣差官複核錢莊命案,辰江張知縣已遣縣尉江韜走水路前來,估摸巳時正刻便能到得縣衙。”一差役氣喘籲籲扶門言道。
    “知了,知了。”這衙役皺著眉“砰”地一聲又把門關上,一邊走一邊嘟囔“不開眼的,沒錢也跑這麽快……真是走黴運,今日怕是又不得閑了。”
    “大人,大人!”走到院內這衙役對著東廂房大喊“辰江縣尉江韜走水路來了,巳時正刻就到,我等該如何支應?”
    “喔,我的話給趙正,教他去東城灣碼頭迎江縣尉,先看過現場再來縣衙。”王富春慵懶的聲音從裏麵穿出來“去時教涎香樓準備一些別致些的中食、點心,再到一味茶肆取六桶茶膏,午時一並送來。”
    “喏!小人這就去了。”
    “官人這一大早的什麽事啊?”帷帳裏一嬌俏的聲音道“擾得人家清夢……”
    “無甚要緊事,凡命案須得申牒臨縣或州府差人來複核”一陣悉悉索索的穿衣聲“午間我在後堂款待辰江縣尉,少待起來你去找張之禮就說我要一壇五年陳陵江春。”
    “這等小事方才何不一並交辦?卻教人家跑腿。”
    “茶膏一桶抵得酒肆五日利錢,教這幫賊子去……哼!索拿常例錢怕不是要教人白幹幾天。”帷帳掀開,王富春出來拿起一旁衣架上的官服自顧自穿著,隨手又從衣袖處扯出一素色薄紗柳條紋的肚兜撿起丟進帷帳“教你去你就去,足足付他酒錢。通河橋市集的安穩還須倚仗張行首。”
    “知了知了,奴家這就去涎香樓等張行首。”一段蔥白玉手從拉著帷帳一角,隱約可見手腕處鎏金銀絲嵌玉鐲和如玉削一般的下頜“這些差役們也需得管教一下,前幾日胭脂鋪張娘子還與我哭訴這些莽人巡店連胭脂都要扣去一塊。”
    “休管閑事”王富春整理好了衣衫,又用一邊繡著喜鵲梅枝的錦帕擦了擦臉便開門走了出去,關上門時又回頭對著門裏嚷了一句“多穿兩件,張行首麵前泄了春光看我今晚如何處置你。”
    “死鬼,且忙你的去”房門關上,一聲嬌笑淹沒在遠去的腳步聲裏……
    辰正三刻,通河橋涎香樓。
    伴著二樓懸廊窗外各小販的叫賣聲,閣樓內倒隻有米粥的清香和湯圓的甜糯,寥寥水汽間揉雜著夥計踩在樓梯上的咯吱聲和勺子碰撞碗碟的叮咚聲。
    張之禮撚著須,斜倚著懸廊欄杆瞧著下麵熙熙攘攘的市集,身邊的楠木八仙圓桌上放著一壺茶、一碗粥和一碟點心,旁邊還放著那本靛藍賬簿和筆墨。
    雖然已過霜降然沐著深秋的晨光也甚是溫暖,他穿著一件暗花羅紋織錦的淺紅長衫,手指輕輕虛叩,不知是在回想哪幕大戲。
    “張行首,奴家有禮了。”樓梯口飄來一縷濃梅香和兩聲步搖珠翠撞擊叮鈴。
    張之禮回頭一看,原來是王富春的小妾劉氏“劉小娘子少見,可曾用得早食?”張之禮微微躬身點頭。
    “不曾用得,依著官人吩咐特來與張行首見禮。”劉娘子聲如畫眉人如桃花,伴著青色繡梅絲錦裙擺他雙手交於腰側,對著張之禮半蹲施禮,披在肩上的累絲纏枝冰綃衫裏微微透出那如鋒削凝脂一般的鎖骨。
    “夥計,多要一碗蜂蜜桂花湯圓並蒙頂石花一盞!”張之禮側身指著一旁的預三足圓凳道“劉小娘子請坐,一並用些早食。這多日不見你是愈發標致了,王大人真是好福氣啊!”
    “奴家謝過張行首。”劉娘子用外衫長袖拂了一下凳子,又將身後裙擺向前一捋便如楊柳拂水一般嫋然坐下“多日不見行首還是聲如洪鍾,越發有大家氣度了。”
    “劉小娘子過譽了。老夫已經老了……”張之禮啜了一口茶道“幸得皇上慧眼、王知縣勤而肯擔大事,老夫才得見通河橋酒肆如今的繁盛啊。”
    “行首休誇他,他常說市井繁茂官之責也……囉裏囉嗦一大堆,也不見他打那些不開眼跑到張娘子那扣胭脂衙役的板子。”劉娘子抿嘴竊笑道“今日他教我親自來找行首買一壇五年陵江春。”
    “此等小事何必勞劉小娘子費腳力?差人來吩咐一聲,我親自送酒去衙門。”說著張之禮就起身欲走“我家中恰好有兩壇七年的,老夫這便去拿。”
    “行首且等一等,奴家有話說……”劉娘子趕忙起身掬禮攔在張之禮麵前,頭上布搖晃得叮咚亂響“官人特意囑我,說酒行利薄,差衙役來行首少不得又要多出常例錢,話已至此此奴家怎敢讓行首去拿七年陵江春,到頭來他少不得責罰奴家。”
    “噢,劉小娘子且坐……”張之禮虛扶著劉娘子的手肘“王大人是個好官啊,若不是他主政陵江,我酒肆陵江春又怎能將名聲傳到潭州府去。近了說辰江縣那幾百壇的生意還多虧了王大人做了中人,按規矩這中人牙錢亦是要給大人的,何況兩壇酒。”
    “嘻~我家官人就喜聽到如行首一般的市井褒讚,他才不屑些許牙錢。”劉娘子那桃花眼、柳葉眉笑的攏到了一處,又從腰間摸出一黑色錦袋放在張之禮麵前“喏,依得官人交辦,這是五年陵江春酒錢八百文,記得午時前讓夥計送到縣衙後院。”
    “呀,劉小娘子這玉鐲倒是別致,鎏金銀絲……”張之禮看著劉娘子的手腕道“就是這上麵的雕工差了些,這喜鵲翅羽不甚細膩。”
    “行首好眼力,奴家也是覺著這不像是京師名家銘刻。”劉娘子把手舉到眼前,右手撥弄著玉鐲“想是官人囊中羞澀,故意教我說是從京師那甚名家高價購得。”
    哼,好個王富春,竟拿三流貨色來哄我,還好我與他並無名分……劉娘子心裏想著:若不是大姐要在潭州帶侄兒讀書,又央我來此幫忙照應,怎會讓他占了我這等便宜……若是我還在京城,少不得嫁給哪家高門衙內……
    “京師名家?劉一張?”張之禮一拍手,神情訝然“老夫去年到京師販酒,恰遇到他買了十壇,是以有些交情……如此,老夫年前便再去一趟,再用十壇三年陳陵江春找他親自給劉小娘子打造一副上好的鐲子。”
    “這……張行首太破費了吧。”劉娘子聞言放下手來卻是又一掬禮“教官人知道奴家是家法難逃。”
    “區區小事王大人定然不會計較,且不說老夫還欠他中人牙錢。”張之禮拱手回禮道“若大人定要問時,小娘子隻說與我結了銀錢便是。”
    “如此奴家便謝過行首了。”劉娘子用調羹舀了舀碗裏的湯圓上浮著的桂花,又倒回碗中,蜂蜜湯汁拉成了一根明亮的絲線“奴家還須勞煩行首多打造一副,到時可算價錢來。”
    “老夫省得”張之禮撚須微笑“夫人那邊老夫也會安排妥當。”
    “有勞行首費心”劉娘子三指蘭花捏起建窯兔毫盞啜了一口“奴家大姐人好,就是有些妒心,雖說她在潭州陪小郎君讀書……與她一副好的,奴家用差一些的。”
    “劉一張的活計做出來的定然都是好的,小娘子放心。”
    “那奴家就先行告退了。”劉娘子起身掬禮後便施施然往樓下走去“行首切記午時前送到,我家官人中午要宴請辰江縣尉,莫要誤了公事。”
    “小娘子且放寬心,老夫這就去交辦。”張之禮回禮後想了一下,在桌上留下了二十幾枚大錢後便也下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