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亂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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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六背著繳獲打前,後頭是扛著陌刀和行囊的趙懷安。
二人沿著河道一走就是一個多時辰,過程中一點沒歇。
此時趙六額頭汗涔涔的,這一路他就背著幾把刀、三副皮甲,走到這會已經腿軟。
但再看後頭的趙懷安,披甲負重,走這長路還和沒事人一樣。
饒是見過不少軍中好漢,趙六這會也不免咋舌:
“這趙大是個活牲口啊,有這把子力氣在家種地都尋下大錢了,還跑去當個武夫?真是個瓜皮。”
趙懷安在後頭跟著,看前頭趙六在那裏嘟嘟囔囔,罵了句:
“在嘀咕啥?確定這條路是去黎州的?”
聽著趙懷安的話,趙六內心又腹誹了,但轉過頭就憨厚得笑了:
“大郎,你失憶了不曉得,隻這條路才能回黎州,錯不了。”
趙懷安“嗯”了聲。
他見趙六被自己訓了一頓,興致低落,忙就給趙六發了個甜棗:
“老六,你年紀都比我大,咋能叫我大郎呢?就叫咱趙大,叫大也行。”
剛剛還是趙六告訴自己,他現在才是個二十的好小夥。
而老六今年二十有六,將比他大六歲,再占人家這便宜也不好。
而且“大郎”這個叫法也讓趙懷安不自在。
果然,趙六那點脾性都被趙懷安給拿捏住了。
剛剛趙六被訓了一頓還想著要不要撂挑子跑路,但被這麽一誇,立馬和沒事人一樣,又和趙懷安稱兄道弟起來了。
趙懷安雖然撿了一個便宜“好大兒”,但心裏並不踏實。
想了一下,他對趙六道:
“南詔兵一定北上了,而且行軍速度很快,不然不會戰場都來不及打掃。之前你也說了,黃帥帶著弟兄們南下的時候,把黎州的兵馬都帶了出來。黎州無兵可守,一定擋不住。”
說著說著,趙懷安就蹲在地上,開始畫著圖。
此前,趙六告訴自己,成都在黎州的東北,所以這裏應該是川西一帶了。
再結合大渡河的走向,那黎州應該就是後世的漢源縣附近。
這個地區趙懷安是比較熟悉的,以前他就和朋友自駕過川西環線,知道漢源的北麵是雅安,過了雅安就是成都。
想著,趙懷安隨手畫了一下地圖,就把趙六喊了過來:
“老六,你看看這幾個地方都叫什麽。”
……
一開始,趙六見趙懷安蹲在地上寫寫畫畫,以為這個瓜慫又犯病,就拿起竹筒準備喝茶。
沒錯,那發酵的茶水被趙懷安給扔了,但卻被趙六撿了過來,當時他還罵趙大糟踐好東西。
趙六美美地抿著南詔茶,蹲在地上瞅著地上的圖。
而這一看,趙六直接驚掉了下巴。
他驚疑地看著趙懷安:
“趙大,你不是失憶嘛,能畫得了這圖?額滴神呀,不得了不得了,趙大你以後一定有大出息。”
說完這個,趙六頓了一下,好一陣思考。
就在趙懷安以為趙六要對地圖發表什麽看法時,趙六忽然張口:
“犬富貴,無相忘啊。”
趙懷安愣住了,好一會他才無力地解釋了句:
“叫苟富貴,勿相忘。”
誰知趙六聽了這話還不樂意,覺得好不容易抓住機會,就教育起了趙懷安:
“趙大,你個瓜慫,廝殺漢才叫狗,讀書人都叫犬。”
聽到這話,趙懷安再也忍不住了。
他捏起拳頭就給了這狗東西一下,一邊打還一邊罵:
“啊哈,讓你給我來諧音梗,讓你給我來諧音梗。”
趙六被錘得嗷嗷叫,一個勁討饒後,趙懷安才放過了他。
被錘了一頓的趙六果然老實了,他頂著烏青的眼睛,回趙懷安:
“趙大,這是大渡河,這是漢源,這是黎州,然後這裏畫得應該是榮經、後麵是雅州、再後麵就是邛州和成都了。”
其實趙懷安也是遇到人了,這趙六作為軍府的軍樂班子,平日也去附近接活,所以對附近幾個地方還是挺熟悉的。
要是一般軍漢,可回答不了趙懷安這個問題。
這邊,揍完趙六後,趙懷安也反思了一下:
“看來我一定是受原身影響了,不然我豈能這樣暴力?”
看著趙六委屈,趙懷安也心虛,隻好低頭繼續看圖。
……
現在經趙六確定,趙懷安已經將此世川西的地理弄清楚了。
趙六說的漢源應該沒變,然後榮經應該是滎經,雅州應該就是雅安,邛州應該就是邛崍,成都的位置也不變。
至此,趙懷安心裏終於有一點安全感了,畢竟這些地方的高速路他都開過。
但問題來了,現在可沒有什麽高速公路,也沒有穿山隧道,如果就按照記憶的路去走,走斷腿也翻不過那些群山的。
於是,他又問趙六:
“現在黎州不能去,你覺得我們還能往哪裏走。”
趙六嘟著嘴巴不吭聲,可看到趙懷安的拳頭又捏起來後,連忙開口:
“黎州去不成,咱們就去邛崍關。”
邛崍關?趙懷安沒聽過這地方。
然後就聽趙六解釋。
這邛崍關就處在黎州和榮經之間,位於山岩阻峻、縈紆百餘裏的邛崍阪之上,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更不用說,關上有邛崍守捉領的八百兵,固若金湯。
趙懷安好奇了,就讓趙六再細細講講這邛崍關。
但這下趙六為難了,他難為情道:
“趙大,你這是為難額,額一個岐山人,來這鳥不屙屎的地方也沒多久,能曉得得啥嘛。”
見趙懷安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趙六忙補了一句:
“不過聽說邛崍關的賊廝漢這些年掙了好大的錢。那些去南詔、吐蕃的商隊都要過邛崍關,那些賊廝漢隨便抽一點都過得似神仙。”
說到這個,趙六就滿滿的不忿。
隻因為他們黎州兵雖然也在茶馬古道上獲利不少,但和那些坐在家裏收錢的邛崍軍一比,那真的掙得幸苦錢。
可趙懷安卻在趙六的抱怨中聽出了一絲不對勁,他反問了一句:
“老六,聽你意思,這些年咱們一直和南詔那邊做買賣?”
趙六點頭,說道:
“四十多年前,李相公節度蜀中的時候和南詔人講和了,後來就一直沒打過仗,聽說四年前南詔人又和咱們碰了一下,但很快兩邊就停戰了,然後照樣做生意。就是聽說,到這邊的都發財了,額才隨大帥南下的嘛。”
聽了趙六這番話,趙懷安終於下定決心,他轉頭對趙六說道:
“邛崍關那地方不能去了,南詔人現在很可能已經拿下了邛崍關,咱們這麽去就是送死。老六,你再看看還能去哪裏?”
但趙六卻不信,他搖頭道:
“趙大,你失憶咧,不曉得那邛崍關有多險峻。額這麽講吧,除非那些南詔人能飛,不然打不下那邛崍關的。要曉得,當年李相公可是專門修了這邛崍關,用得是山上的大青石,那些土蠻拿個錘錘打。”
趙懷安發現趙六似乎對那所謂的李相公很推崇,但並沒有多在意,就為趙六解釋:
“六啊,我就這麽說,如果我是南詔軍,就扮成茶馬商隊過關,你覺得邛崍關能有防備?”
趙六一下子呆住了。
他可太知道邛崍關守軍是什麽樣的人了,別看他們黎州兵在大渡河前線作戰,但後方買賣卻沒停過。
現在他們黎州兵敗得那麽快,那些南詔兵追得又那麽急,沒準真的就衝入了邛崍關了。
這下子,趙六也不確定了,他忙求助趙懷安:
“趙大,額看你是個有主意的,你說咋辦,額就聽你的。”
趙懷安摸了摸頷下的短須,也在思考,可想了一通,也還是沒頭緒。
其實趙懷安也清楚,別看川西這片都是崇山峻嶺,但越是這樣越會有很多小路。
那邛崍關最多把守了大道,因為隻有大道才能行軍。
但無論是他還是趙六,都不是本地人呢,如何知道這些小道在哪裏呢?
趙懷安的思維能力不差的,但說到底還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所以這會也隻能一籌莫展了。
想到這裏,趙懷安看了看漸暗的天光,歎了口氣,對趙六道:
“六啊,咱也想不到辦法,先找個地方落腳吧,天快黑了,這夜路走不成。”
趙六嗯了聲,然後就扛起包袱繼續跟著了。
……
二人繼續出發,但這一次趙六明顯話少了。
趙懷安是個敏感的人,他看出了趙六有點絕望的意思,這可不行,得讓他支棱起來。
於是,趙懷安就拉起了一個話頭:
“六啊,那李相公何人啊,聽你言語中很推崇啊。”
果然,趙懷安是懂溝通的,這個話題一起,趙六馬上就起勁了。
趙六本來還想諷刺一句趙大是個土錘,連李相公都不認識,可一想到趙大被南蠻子錘得失憶了,心也軟了。
於是,他和趙懷安解釋道:
“咱們李相公正是李衛公,李……”
這下子趙懷安已經知道是誰了,叫李衛公的,不就是初唐的兵法大家李靖嘛,讀書的時候,他就看過《衛公兵法》。
隻是他怎麽不記得李靖節度過蜀中?還打過南詔?
就在趙懷安疑惑的時候,趙六說完了後麵的話:
“……李德裕。他們家老宅就在萬年安邑坊東南隅,以前和鄉黨們去過萬年吹白事,額還遠遠看過李家宅呢?”
本來還走著路的趙懷安聽到這話,愣住了,他一把抓住趙六的肩膀,哆嗦問道:
“你再說一遍,那李相公叫誰?”
趙六嚇了一跳,看著眼睛瞪得老大的趙懷安,囁嚅道:
“李德裕啊,你是咋咧。”
此時的趙懷安心裏再無一絲僥幸,抓住趙六肩膀的手也無力地滑下。
趙懷安的心亂了。
李德裕是誰,他太知道了,即便對於中晚唐史不是特別了解,他還是認識這位牛李黨爭的重要人物的。
等等,李德裕是四十年前修的邛崍關,那豈不是說現在是晚唐了?
晚唐是啥日子?從黃巢起義算起,到趙家人統一天下,其間亂世是整整一百年啊。
此刻的趙懷安頭暈目眩,隻覺得心苦,命更苦。
而另一邊,趙六正要繼續追問,忽然就聽到前麵的密林中傳出一陣哀嚎,接著整個人就僵住了。
但也正是這聲哀嚎把趙懷安從自怨自艾中驚醒。
看著發呆的趙六,趙懷安拉著他跳進了叢林裏,隨後小心地爬向了前方的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