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殊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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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於嶽告訴趙懷安大軍三日後出戰,同時也給他帶來了一個好消息,那就是趙懷安的軍功定下了。
原來趙懷安到邛州大營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把之前繳獲的吐蕃首級報功上去了,現在經中軍司曹勘驗無誤,特發賞賜。
不過一開始趙懷安並沒有多高興,因為他覺得是理所應當的,畢竟立功受賞不是天經地義嘛。
不過這也算是提振小團隊凝聚力的好消息,所以他還是“高興”地把受賞的消息告訴了眾人,果然大夥是一陣歡呼。
甚至陸仲元那幾個牙兵,更是側目,心裏更確定趙懷安背景深厚。
趙懷安那會光顧著吃酒,沒注意到這些,直到當夜鮮於嶽宿在趙懷安帳篷裏的時候,他才知道這事辦下來得多難。
鮮於嶽人情練達,幫人的時候,一定得讓對方知道這個忙是怎麽幫的,不然這忙就白幫了。
晚上吃酒的時候,鮮於嶽看趙懷安的樣子,就知道他對這事一竅不通,所以晚上兩人抵足長談的時候,他才把這事細細講出。
原來趙懷安之前將事情想差了,他以為唐和吐蕃是數世死仇了,就以為吐蕃首級是軍功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大概在五十二年前,也就是長慶二年的時候,唐蕃就樹碑會盟,以偃兵息人,崇姻繼好。
一開始唐人並不覺得這次會盟有多重要,因為吐蕃總是這樣,時和時釁,大唐也習慣了吐蕃毫無信用,反複無常。
但誰也沒想到,這一次會盟真的是最後一次,到現在,吐蕃與大唐已經有五十二年沒發生過大規模戰事了。
趙懷安聽到這段的時候,忽然閃現出一個念頭:
“我就說當日突襲銅山關的時候,那群吐蕃人和傻子一樣,先是冒冒失失的出關,然後晚上還能安心睡覺,甚至營地的崗哨都沒留,當時我還以為是那個吐蕃胖子顢頇無能,原來原因是在這啊。”
南詔軍是他們的盟友,唐軍又和他們多年不戰,所以那些吐蕃軍隻把趙懷安這些人當成了附近山棚,這才大意了,沒上心。
想到這裏,趙懷安還嘀咕了一下,原來還是自己不講武德啊。
這邊趙懷安嘀咕的時候,鮮於嶽繼續說吐蕃軍功的事。
因為多年不戰,所以大概是二十年前,尚書省吏部規定,除了各鎮防秋期間,其餘時間獲吐蕃首級是不算功勞的。
換句話說,趙懷安於銅山關所獲的百餘節吐蕃首級在原則上是一點軍功都沒有的。
但微妙就微妙在這個“原則”二字。
如果是趙懷安自己去軍中報賞,他肯定是一點沒有,甚至還會因潰兵的身份而被軍法從事。
但給趙懷安報功的是鮮於嶽,而鮮於嶽的背後是遊弈使宋建,而宋建的背後則是節度使牛叢,所以這份軍功就硬生生的被定下了。
定的原因也有理有據,雖然趙懷安是從大渡河戰場潰退下來的,但潰而不逃,依舊在趕往邛州大營歸建,所以趙懷安無罪。
且不僅無罪,還有大功,因為唐軍在邛州前線發現了吐蕃人的軍隊,所以吐蕃此時就是敵軍一方。而趙懷安雖不是在前線獲首,但銅山關卻是這支吐蕃軍的後軍,所以功勞比照戰時。
就這樣,趙懷安從原先的有罪,搖身一變為有功。
不僅有功,還是大功。
大唐軍功按照三陣三獲分為九等軍功。
率軍擊敗人數比自己多的敵軍,為上陣;擊敗與與己方相當的,為中陣;擊敗的敵軍比自己人數少,隻能叫“下陣”;
然後按照俘斬數,又分為三獲。俘斬敵軍十分之四,為上獲;俘斬敵軍十分之二,為中獲;俘斬敵軍十分之一,是下獲。
趙懷安在銅山關,以不足二十人的隊伍殲滅近百吐蕃兵,按軍功評定可為第一等,上陣上獲。
本來趙懷安聽這個大唐九等軍功,還覺得挺不錯的,無怪乎大唐老祖宗能威壓東極二百年呢。
可當趙懷安美滋滋地想著,自己這一等功能封個什麽的時候,鮮於嶽來了個“但是。”
鮮於嶽告訴他這不過是理論上,實際上,正常情況下趙懷安就算立下這樣的軍功了,也是算不到他頭上的。
因為重大的立功名額是有限製的,一次擊敗的敵軍數量如果不超過萬人,那殊功的名額就不能超過十個,可想而知這戰功是多麽稀缺。
所以正常情況下,功勞都被有背景的先定走了,你就算立下功勞,也不會被評定為殊功。
此外,就像趙懷安自己觀察到的,那就是大唐軍中不僅是軍隊分三六九等,就是人啊,他也是分上下貴賤。
唐軍明令,將士分成四等。
以前當過官和現在還是官員的,是“上資”;已經有當官資格的或者小官們的子孫,是“次資”或“下資”;而平頭百姓從軍,那就叫“無資”。
而非常遺憾,趙懷安留在軍中的軍薄顯示,他的成分正是無資。
同樣的軍功,立功者的待遇天差地別,上資所獲最多,升職最高,然後後麵依次下降。
所以鮮於嶽告訴趙懷安,他就算立下了上陣上獲的殊功,也排不上號,就算排上號了,因為他無資的背景,那也是獲得個不值錢的勳官,要想被提拔,且有的等吧。
雖然趙懷安已經知道自己有賞了,但聽到軍中這些規矩的時候,還是氣得把拳頭捏起來了。
這他媽的,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嘛!咱趙大能受得了這個氣?
另外一方麵,趙懷安僅剩的一點小幻想,也被鮮於嶽給戳破了。
原先他還幻想過自己的身份,不說是公卿在逃公子吧,也至少是個豪門闊少,現在不過是家族在培養他,是下放曆練,後麵遲早是要回去繼承家業的。
但現實卻這麽殘酷,他趙懷安就是一個平頭老百姓,是大唐軍中最低的存在。
這讓趙懷安如何受得了,按照大唐的這個軍功,他就算幹死了也是白幹啊。
鮮於嶽還要說一些細節,但被趙懷安打斷了,他聽不得這些。
這大唐軍中是真的太黑了。
他就直接問鮮於嶽:
“老嶽,你就告訴我,這次到底是賞了我啥。”
鮮於嶽也知道自己剛剛說得狠了,激起了二弟的性子,忙安撫道:
“這就是我和你說的,軍中講背景,二弟你雖是無資,但卻是有背景的。”
然後他就告訴趙懷安,這一次他功按殊功計,但因為此前邛州大營已經將這批的功勞名單都報上去了,所以提拔肯定是沒有的。
趙懷安一聽這話,就罵了:
“賊娘皮,軍中這麽黑的嗎?之前不是對峙嗎?唯一一次出擊還是宋使君渡河邀戰,然後不敗了嗎?這殊功哪來的。”
鮮於嶽笑了笑,沒有多解釋。
趙懷安本來一臉酒意,這會都氣沒了,背著手在帳篷裏來回踱步。
好好好,你們這幫人都是這麽玩,是吧。
這仗都沒打贏,功就報上去了。
這會,鮮於嶽已經看出趙懷安是真氣到了,連忙說了後麵的話:
“二弟,你也不用生氣,有宋使君在,你吃不了虧。這一次你雖然無法在軍中升遷,但卻得了一個土團的編製,而這才是最重要的。”
趙懷安知道自己這位便宜大哥一直想讓自己起土團,但他這段時間在土團營是深刻感受到了,這幫土團的地位是真的連狗都不如啊。
不僅全部裝備都要自己籌措,甚至連補給、賞賜都是一分不給的,人死了就死了,沒有任何撫恤。
這樣的土團那是純純大唐牛馬啊,還是自帶幹糧的。
所以這會聽鮮於嶽又說土團,趙懷安的臉都黑了,直接抓著鮮於嶽的手,埋怨:
“我的好大兄啊,我趙大的好大兄啊,不能這樣推弟弟進火坑啊。”
說著,趙懷安就指著外麵的那群土團帳篷,長歎:
“大兄,你望望外頭那幫人,他們那些人的鐵甲加起來都沒我多,一旦開戰,這些人就是墊刀口,填塹壕的命。我趙大也不算立多大功吧,但立功了還做這樣的土團,它合理嗎?“
這裏幸虧沒有土團營的人,不然一定會這句話冒犯的。
但鮮於嶽壓根沒想什麽冒犯不冒犯的,他在聽到趙懷安喊自己“大兄”的那一刻,立馬就意識到趙懷安要求他辦事了。
他早就發現了自家二弟,那真的是有事喊大兄,沒事呼老嶽。
果然,剛剛還怒容的趙懷安,這會竟然直接就哭了,甚至鼻涕都掛了出來,看得鮮於嶽恨不得直接替他擤掉。
趙懷安滾著眼淚,一抬頭,把鼻涕吸回去,然後委屈道:
“大兄,你把我拉回黎州軍吧,我聽說了,咱老帥就在軍中,你讓我和他見一麵,我帶著兄弟們重建黎州軍。”
趙懷安實在是太委屈了,大唐老祖宗們是真的心黑,哪有立功了還送去填線的,他現在就想進正規軍,那樣安全才有保證。
但鮮於嶽一聽這話,麵色古怪:
“二弟啊,你既然知道黃刺史就在軍中,那為何不見他招你入營呢?”
趙懷安愣住了,是啊!為啥不招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