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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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想到這些,這才明白奶奶之所以要這樣做,那是奶奶不想把她的哮喘病傳染給自己。
我開始追溯和奶奶之前的生活場景:
那時,我三四歲時母親在生產隊出工,天不亮就要出門。
我每每醒來時,家裏總是安靜得可怕,我驚恐地大哭大喊大叫。
奶奶住在東邊的後院,她聽到我的哭喊,咳嗽幾聲。
我聽到奶奶的咳嗽,我感覺到安心,就不再害怕。
我想著,想著,眼淚就流了出來。
我忽然想起五六歲時和奶奶奶奶一起去江南姑媽的情景……
那是多麽開心的時光啊!
我多麽想再去姑媽家啊,於是,我的手伸進打濕的口袋,觸碰到口袋裏還有錢。
當我掏出濕漉漉的紙幣時,這次發現是兩張五角的紙幣。
去姑媽家需要一塊錢的車費,五角錢的船票。
我想,這點錢怎麽去姑媽家呢?
我想,要是奶奶還活著,她一定會給錢讓我去江南的姑媽家,或者,姑媽也會來這裏看望奶奶,帶著奶奶一起去姑媽家。
奶奶去世多年,姑媽也好多年沒有來過。
我圍繞著奶奶的墳墓走動,想著什麽,不經意間看到一盒火柴。
我趕緊撿起來,迅速打開火柴盒,裏麵還有兩根火柴棒。
我的目光轉向林子裏,我想在林子裏生火,烤幹身上濕漉漉的衣服。
我收集一些枯樹葉,枯樹枝,然後堆在一起,劃燃一顆火柴點燃,隨之,火苗漸漸地燃燒起來,火勢越來越大。
我感覺到暖和,然後,脫掉外麵的夾衣,衣褲,掛在樹枝上。
很快,濕漉漉的衣服在大火的烘烤下熱氣騰騰。
我想等衣服烤幹就離開林子,離開家,離開村子去外麵的什麽地方。
還有,我想到回家裏偷偷地找母親要錢,但我不好意思回家去啦。
我想來想去,想到找好友木山借錢。
木山經常去沙石市做小工,平時穿著打扮時髦,手裏也闊綽。
還有,木山的大哥金山是瓦匠,經常在沙石市做瓦工。
我想,要不去找金山做小工,這樣也能養活自己。
還有,木山總是說他二叔給他到城裏找工作上班。
我也想有這樣的二叔,但木山說過,要是他能進城上班,就帶我去上班。
那時,我還在學校,並不當一回事;
但如今,我想起這件事,就像是抓到一顆救命稻草。
木山的二叔齊進軍退伍之後,在沙石市一家棉紡廠上班。
早幾年,齊進軍就把木山的父母安排在棉紡廠做雜工。
我想到這裏,便想去木山家看看,木山在不在家。
待衣服烤幹後,我立即穿上,快速奔跑到木山家。
這時,我才意識到赤著腳,被路上的小石子,或小磚塊頂得生疼,但我顧不得那麽多,依然大踏步前行。
我大老遠就看見木山,他穿著一新,還是“小平頭”,上身是新買的米白色豎領子外套,下身穿著黑色的“蘿卜褲”,腳上一雙尖頭皮鞋,閃閃發亮。
木山看到我此時的模樣,不由得一驚:“你怎麽啦?”
我聽到這樣的話,竭力控製著情緒,眨著眼睛不讓眼淚流出來。
我更不敢說話,想著隻要自己一說話,就會哭起來。
“你怎麽頭發都沒有梳?你怎麽沒有穿鞋?你到底怎麽啦?”木山看著我情緒不佳,一連三問。
我抿著嘴唇不敢說話,不停搖頭,示意木山不要再問。我低頭看著自己赤著的腳,感覺到和木山之間巨大的差距……
木山丟掉手裏的毛巾,拉著我走進屋裏麵。
他找到金山的皮鞋,又找到他的襪子。
然後,又端來熱水讓我洗腳。
我大為感動,也不推遲,把冰冷的腳放入熱水。
“你怎麽回來啦?”我終於開口問。
“我買了一輛自行車,”木山說,“就騎著回來啦。”
我吃了一驚:
我還沒有去過沙石,可是木山就從沙石騎著自行車回來。
“要多長時間騎?”我問,滿心羨慕。
木山笑嗬嗬地說:“不用多久,三四個小時。”
我用毛巾擦幹腳,默默地穿上襪子,穿上皮鞋。
這才感覺到腳極為舒適和溫暖,還有內心裏的溫暖。
“木山,”我頓了頓,繼續說,“你帶我去城裏做事吧。”
木山臉露難色。
“做小工也行。”我說,這個時候,我唯一的想法就是離開村子。
木山又是一驚:“你怎麽?不讀書啦?”
我的眼淚流了出來,眨巴著眼睛點點頭。
我很想把老師和同學,還有父親對待我的事情說一遍,但最終還是控製沒有說。
“你為什麽不讀書啦?”木山繼續問。
“你就不要再問啦,”我大聲吼道,“今後,不要再提讀書的事。”
木山見我發火,卻嗬嗬一笑,說:“不讀書,還好些,你看我,多自由啊。”
木山隻是讀到初中,沒有考上高中索性就輟學。
我還以為他很不幸,但此時感覺不幸的人是我。
我原先想自己成績比木山好,身體也比木山高,以為我的生活一定比木山要好很多,但現在看來,我的生活並沒有木山好。
我不再有那種高高在上的感覺,我想換一個活法,就像木山那樣。
木山想起什麽,笑著說:“你帶我去看你的同學秦冬梅吧。”
我像是沒有聽見一樣,擺了擺手。
木山笑嗬嗬的樣子說:“我騎車帶你去。”
我依然是擺擺手,然後搖搖頭。
“我就想去看看你的同學。”木山依然堅持。
我指著屋前的自行車,問:“這就是你買的自行車,多少錢?”
木山聽到好友我這樣問,更加得意地伸開五個手指,高興地回答道:“五十。”
五十元,對於我而言,那是一筆巨款。
我要是有五十元,第一想做的就是配一副近視眼鏡。
我忽然想找木山借錢佩戴一副近視眼鏡,但總是開不了口。
我看到木山滿足而得意的樣子,也為了避開木山想去學校看秦冬梅的想法,佯裝極為興奮的樣子一把抓住自行車,說:
“我騎一下。”
木山還是一個勁地笑。
我騎上自行車,想到要是自己也有這樣一輛自行車該多好啊。
我這樣想著,回過頭對木山喊道:“木山,你真行啊。”
此時,我更加認為木山比自己要強很多,我決定跟著木山去闖世界。
木山還是以往的熱情和笑容,他看到我騎著自行車,心裏自然高興,臉上露出真實的笑容,身體隨著移動的自行車不由自主轉動著。
我騎了好幾圈,雖然舍不得下車,但還是想到應該把自行車還給木山。
木山接過我遞過來的自行車,忽然想起什麽,問:“我才到家,正準備去學校找你,你就來找我啦,這真是太巧啦。”
我聽到這樣的話,眼睛濕潤起來,眨巴眼睛裝著很開心的樣子笑了笑。
木山是我小學同學,他說到“太巧啦”,使我猛地想起在小學二年級讀書的時候,一件很巧合的事情:
有一次上課,感覺到了下課時間。
我忽地站起來,對上課的嚴老師說一句:“老師,下課啦!”
嚴老師沒有想到我在上課時,會說出這樣的話,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等嚴老師反應過來,他撿起講桌上的一個粉筆頭,朝我扔過去。
同學們驚愕不已,紛紛回頭去看我,更多的同學是想看看老師扔粉筆到底砸中我沒有,更想看我被粉筆砸中的尷尬。
幾乎在同時,坐在我旁邊的桂香伸手拉我一把,粉筆從我的耳邊飛過去,卻砸中後麵的一位同學。
後麵的同學啊了一聲,用手捂著砸中的額頭,一個勁用手揉著,但不敢說話。
同學們看到這樣的情景,都大聲笑起來。
幾乎也在同時,下課鈴聲響起……
同學們的笑聲更大,老師也跟著笑起來。
下課後,同學們都圍攏過來問:“你怎麽知道下課啦?”
我隻是笑而不答,我想起桂香剛才的舉動,對桂香報以感激的微笑。
想起桂香,這才想到已經很多年都沒有看到過桂香。
我的印象裏,還是桂香讀小學二年級的模樣:
黝黑的臉上總是露出甜甜的笑,那彎彎的眼睛好像要說話一樣。
那一對會說話的眼睛,笑起來就像彎彎的月亮,又像是在說著甜蜜的話語;
還有,漂亮的臉蛋上逐漸形成一對可愛的酒窩……
我每每看到桂香的笑,情不自禁地感受到無比的快樂:
兩個人自然而然笑起來,各自的內心裏充滿快樂。
我想,等長大了,就娶桂香做老婆。
有幾次,學校旁邊的經銷店裏,有好吃的糠餅,麻花,還有小字本,算數本,鉛筆和圓珠筆,鋼筆。
那時,我隻能買五分錢的鉛筆用,但我很想要一支圓珠筆,但貴重的圓珠筆要兩角五分。
我移動視線去看那昂貴的一塊八角錢的鋼筆,久久不忍離去。
那糠餅十個包成一筒,但也能一個,或者兩個出售,從包裝紙凹凸的地方能清晰地辨別,還有幾塊糠餅。
我總想用一毛錢買一筒,然後和桂香一起,吃就吃個夠;
但偶爾在手裏隻有兩分錢的時候,我就控製不住去買兩個糠餅,偷偷地送一塊糠餅子給桂香,然後自己和木山兩個人吃一塊糠餅。
那糠餅乒乓球周長大小,表麵上一層白色粉末,先用舌頭舔去的粉末,淡淡的甜味;再咬一小口糠餅,輕輕地咬下去,舒爽清脆,好吃極了。
二年級上學期,桂香就沒有來上學。
我等待幾天之後,還不見桂香來上學。
終於忍不住想去桂香的村子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想,要是能勸慰桂香來上學,那是再好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