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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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之後,我不由分說一把拽住陳永軍腰間的麻繩,拉著陳永軍就往教室外麵走。
陳永軍和桂香是一個村子,他穿著一件破舊的棉襖,棉襖上沒有一顆扣子,裏麵的好幾件褂子,也沒有扣子,腰間隻用一根麻繩捆著。
陳永軍以為我要拉著我去教室外“吹扣子”,滿心歡喜。
所謂吹扣子,就是一種遊戲,也算是一種賭博;
高年級的同學們往往用一分,或者兩分,還有五分的硬幣玩同樣的遊戲。
我們班上的同學們沒有硬幣,隻是用扣子賭。
他們各自把扣子握在手裏,一起伸出來,等到同時展開手指,比誰手裏的扣子多,誰的扣子多就由誰來擺放;
擺放的地方,可以是課桌子,窗台,還有石頭上;
擺放的方式也因人而定,有點擺放長長的一排,有點擺放兩排,然後從左,或者從右,吹一口氣,翻過來的扣子,算是贏了,任由擺放人吹取走;
接下來是“賭資”第二多的人來吹,以此類推。
看到翻過身的扣子和硬幣算是贏了,立即取走。
直到所有的扣子和銀幣都翻過身,被取走。
再重新來一盤。
我每每看到幾個同學們這樣玩,也想嚐試,但手裏沒有扣子,更沒有銀幣。
陳永軍嘴巴大,出氣量也大,往往贏得最多,漸漸地,班上同學的扣子都輸給陳永軍。
但身上的口袋大都裝著各式各樣的大小不一的扣子,扣子到底有多少,他自己都沒有數明白,還有,有點大扣子時可以抵幾個小扣子的,要是能統計出一個正確的數量,確實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於是,陳永軍隻要有空,就要開始數我的扣子,但總也數不明白,不是數著數著忘記,就是幾個數加起來,也會算錯;
盡管這樣,他還是想弄個明白,一直數著,一直錯著。
陳永軍跟隨著我來到教室背麵。
教室的背麵全是灌木和雜草,一般很少有人來這裏。
陳永軍見我遲遲沒有拿出扣子,極為生氣地推了我一把,生氣地問:“你拉我來這裏什麽事?”
我再次看看四周沒有一個人,這才湊到陳永軍耳朵旁,小聲問:“桂香在家裏幹什麽,她怎麽不來上學?”
陳永軍聽到這樣的話,不由地笑起來,問:“你管她幹什麽呢?”
我一時臉紅,害怕被同學們誤會有什麽關係,急急地說:“她借走我的鉛筆,還沒有還給我。”
陳永軍還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問:“你玩不玩吹扣子?”
我聽到這樣的話,看著陳永軍裏裏外外沒有一顆扣子,胸膛和肚子漏在外麵,擔心地問:
“你口袋裏,那麽多扣子,怎麽不釘上呢?你不冷嗎?”
陳永軍的母親早逝,跟隨父親一起生活。
他似乎早已習慣目前的生活,隻是哈一笑,滿不在乎地說:“一點都不冷。”
我趕緊對陳永軍說:“這個事,你不要對任何人說。”
陳永軍一愣,問:“什麽事情?”
我這才緩了緩,很小聲很認真地說:“我向你打聽桂香的事情。”
陳永軍笑了笑,他的眼神很快轉向我鼓起的腰部。
我在一次午睡時,被他發現我身上藏的是一把木頭槍。
那時,同學們是不能把這類玩具帶到學校。
我父親是木匠,由於喜歡成績好的我,特意給我做的木頭槍。
我一直視為珍寶,日日夜夜藏在身上,但從不示人。
陳永軍見我一動不動,這才開口說:“這裏沒有人,你拿出來給我看一看,行吧?”
我再次看看四周,故意問:“你想看什麽?”
“木頭槍。”陳永軍已經不想隱瞞,也不想再等待。
我聽到陳永軍這麽一說,心裏一驚,下意識四下裏查看,確定沒有看到老師和同學,這才掏出那把木頭槍。
這把木頭槍做到惟妙惟肖,和電影中的手槍極為相似。
陳永軍迅速接過我的木頭槍,幾乎是搶過去的。
他握著手槍愛不釋手,臉上迅速堆起笑容,裂開嘴巴很不好意思地說:“借給我玩幾天吧?”
我聽到陳永軍這麽說,連忙想去奪木頭槍,這是我時時刻刻都帶在身上的寶貝,平時都不輕易示人的,更不會借給別人玩幾天。
但此時,我想到隻有通過陳永軍能見到桂香,連忙問:“你能帶我去見桂香嗎?”
陳永軍隻顧著玩手裏的木頭槍,隨口說:“你隻要答應給我玩幾天,我就帶你去見桂香。”
我緊接著問:“什麽時候去?”
陳永軍翻轉著手裏的木頭槍,笑著說:“你先借給我玩幾天,我玩過癮了就帶你去。”
我聽到這樣的話十分生氣,我搖了搖頭,伸手就要去奪回木頭槍。
陳永軍看出我十分焦急的樣子,卻不想把木頭槍還給我,然後狠狠地說:
“你要是把這槍送給我,我今天就帶你去。”
我氣不打一處來,狠狠地盯著陳永軍,內心一陣不舍,但為了去見桂香,我咬著牙點點頭:“送給你。”
陳永軍大笑起來,臉上充滿了快樂。
“什麽時候去?”我急急地問。
“中午吧。”陳永軍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你見了桂香,就到我家裏吃飯,我家裏的雜胡椒很好吃。”
我聽說中午就能去見桂香,大為高興。我想,見到桂香不知道該說什麽。
這時,上課鈴響起,我連忙讓陳永軍把木頭槍藏起來,陳永軍把木頭槍往懷裏一塞,隨即和我一前一後走進教室。
我上課時,我時不時去看陳永軍;
陳永軍上課時不再數扣子,而是把玩著木頭槍,一副如獲至寶的神情。
我隻得寫了一張紙條,趁老師轉過身去寫字時,扔到陳永軍桌子上。
陳永軍打開字條一看,這才把木頭槍插到腰間,又掏出扣子數起來。
中午,陳永軍興高采烈地拉著我一路狂奔。
剛走出校園,陳永軍再也控製不住從腰間摸出木頭槍,像電影中的人物那樣大喊:
“衝啊——”
後麵很多同學見狀,紛紛地跟著大喊:
“衝啊——衝啊——”
然後,一大群同學追隨著陳永軍奔跑。
我見狀十分擔心,又欣慰,感覺到木頭槍在陳永軍手裏發揮巨大的作用。
我看著陳永軍高高舉起的木頭槍,我想,木頭槍在我手裏,從來沒有這樣舉起過。
但在陳永軍手裏才算是發揮到極致,“帶領”同學們衝鋒,奔跑。
但我還是感覺很多不舍,從此以後,我失去了心愛的木頭槍。
我想著,雖然心裏很難過,但想到馬上見到桂香,不由得又高興起來。
兩個人奔跑著,但被越來越多的同學追趕,跟隨。
陳永軍在眾多同學的簇擁下十分得意,奔跑時,口袋裏的扣子撒出來也渾然不知。
終於,陳永軍停下來,他看到同學們撿扣子也毫不在意。
他用眼神看了看我,然後極快地瞟向一座新建的瓦房。
陳永軍見我還在發愣,就對我小聲說:“那就是——”
我迅速明白那就是桂香的家,但我卻不敢再往前走,也不想後退一步。
我立刻觀察桂香的房屋特點,希望下次來的時候能找到。
寬大的窗戶和大門還沒有刷油漆,窗戶上沒有安裝玻璃,隻是用塑料膜覆蓋。
我想起我的老屋,感覺到桂香的幸福和快樂。
我感覺一陣害臊,甚至臉紅,但還是選擇注視著那扇大門,盼望著桂香從大門走出來。
我害怕換一下眼神,錯過從大門走出來的桂香。
我站立很久,依然是一動不動。
桂香一直沒有出來。
我想起自己老屋東北角一塊牆磚掉下來,牆磚摔碎了,再也找不到一塊完整的牆磚補上,裏麵的土灰也隨之掉落下來,形成一個洞。
不久,洞口裏麵的土裏長出一顆構樹,構樹根部有一個大蛇洞,經常有一條大菜花蛇盤踞於此吐信子。
我天生膽小,雖然沒有被蛇咬過,但每次看到蛇,我都極為害怕。
我總是希望父母盡快重新修建新房,但很多年過去了,老屋依舊沒有拆除,也不至於外麵下雨,屋裏下雨時,家裏也沒有能力修繕。
“我的家門前有竹林子,我在家等你,”陳永軍衝我大喊,“你到我家裏吃飯,我們一起上學。”
然後大喊一聲“衝啊——”,就帶著同學跑開。
我依舊看著桂香的家,想象著此時的桂香在幹什麽。
隨著時間的流逝,我下意識想自己這次來算是一種什麽行為?
是來看望好久不見的同學嗎?
還是,來勸慰桂香繼續上學?
我想著,感覺自己什麽都做不了,更不能改變什麽。
這時,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走出來:
是桂香,我幾乎驚叫起來。
她拖著幾根甘蔗從大門走出來,當她看到我時,嚇得扔掉手裏的甘蔗,迅速躲進屋裏。
我看到桂香這樣,嗬嗬一笑,也感覺很不好意思。
我想著離開,但還是猶豫不決。
我想,來都來啦,還是和桂香說幾句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