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帝王之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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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何收獲?
朱標馬上就將方才的事情拋之腦後,語氣略帶激動的道:
“那馬鈺真大才……治國之才也。”
馬皇後表情有些詫異。
一來是沒想到他先談的不是丹書鐵券之事。
二來是沒想到他對那馬鈺的評價竟如此之高。
這就讓她很好奇了,兩人在牢裏到底談了些什麽?讓兒子的態度轉變如此之大。
“你別激動慢慢說,他都與你說了些什麽。”
朱標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平複激動情緒,就將兩人的談話轉述給她聽。
當聽到馬鈺對都城五要素的分析,馬皇後隻是微微點頭,並不覺得意外。
倒不是她覺得這五條不對。
恰恰相反,她認為馬鈺的分析將方方麵麵都考慮到了,已經相當的完美。
隻是今天這番談話,是對之前話題的延續和補充。
他能講出這五條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講不出來那才奇怪。
不過通過這五條,她也確定了一件事情。
馬鈺確實接受過係統的教育,並根據學識推算出朱元璋會失望而歸,而不是單純靠運氣瞎猜出來的。
等聽到馬鈺對丹書鐵券事件的定性,她臉上的表情終於變了。
讓朱標將每一句話都講述給她聽,有時甚至會因為一個字眼,反複詢問直到確定為止。
這讓朱標很是奇怪,雖然馬鈺的這番分析很獨特,可也不至於讓母親如此重視吧?
於是他就將自己的疑惑問了出來。
麵對兒子的提問,馬皇後沉思了一會兒才給出回答:
“他懂帝王之學。”
“啊?”朱標不禁驚訝出聲:
“帝王之學?他?”
不是他不信自己的母親,而是這太不可思議了。
馬鈺就算有師承在身,可要說和帝王之學有關係,也太誇張了。
關鍵是,他怎麽沒從這番話裏,聽出什麽和帝王有關的東西?
莫非站在帝王的立場考慮問題,就是帝王之學了?
馬皇後自然能看出兒子的疑惑,就詳細的給他解釋其中的道理。
帝王之學說起來高大上,實際上並沒有那麽神秘莫測。
說白了就是如何培養統治者心態和見識。
這是大明開國集團最欠缺的東西,就連朱元璋、馬皇後等人都一知半解。
隻能通過史書記載的帝王之事去學習模仿。
朱元璋將正史帝王篇,反反複複讀了一遍又一遍。
馬皇後自己也讀,她還讀曆代皇後的傳記,學習如何當一個合格的皇後。
可眾所周知,有些東西是不會記錄在書裏。
很多心態方麵的東西,也無法通過文字書籍來傳遞。
必須通過言傳身教慢慢的熏陶。
世家大族一度阻礙了社會的發展,但從另一個方麵來說,很多知識也正是通過他們才得以傳承下來。
普通人活著就已經不容易了,也沒能力保護書籍。
在經曆戰亂的時候,也隻有世家大族才有能力,千裏迢迢的將書籍轉運到安全地方。
至於心態和見識方麵……不是世家子弟比普通人聰明,而是環境造成的結果。
世家子弟通過家庭關係,從小就能接觸到高層機密。
他們生活在那個環境,很多東西自然而然就懂了。
對他們來說,很多習以為常的東西,可能就是普通人一輩子都觸摸不到的。
從夏到宋朝,大多數朝代的統治者,都是世家大族裏脫穎而出的佼佼者。
他們天然就擁有統治者心態,也掌握著治理天下的知識,不用刻意去學習。
啥,你說劉邦?
漢高祖劉邦的出身是有爭議的,至少也是地主階級。
他的弟弟劉交,年輕時曾拜荀子的弟子浮丘伯為師。
而浮丘伯本人是秦末漢初數得著的大學問家。
說個不恰當的比喻,相當於你的家庭通過關係,直接將你送到中科院院士身邊學習。
這能是普通家庭?
隻能說,他的出身沒有那麽高,但絕不是底層窮苦百姓。
而且劉邦身邊可是有一大群六國貴族子弟的,他們在教劉邦如何當君主。
可是大明的開國集團是什麽樣子?
這並不是貶低他們,一群出身低微的人,靠著努力執掌天下。
這恰恰證明他們都是人傑。
可打天下和治天下是不同的,有些事情不懂就是不懂。
畢竟是教自己的兒子,馬皇後非常的用心,很多地方不厭其煩的反複去講。
朱標總算明白是怎麽回事兒了,也明白了馬鈺對丹書鐵券的剖析意味著什麽。
末了,馬皇後歎息道:
“若你爹與我懂真正的帝王之術,就不會想出丹書鐵券這樣的害人之法了。”
朱標連忙安慰道:“爹和您也是出於善意,無需自責。”
“而且他的這番分析,也替我爹洗清……嗯,證明我爹不是刻薄寡恩之人。”
“別說事情還沒有發生,就算發生也是為了天下長治久安。”
馬皇後瞅了兒子一眼,是你一直在懷疑你爹好吧,現在知道冤枉他了?
被窺破心中所想,朱標渾身不自在,連忙轉移話題道:
“而且馬鈺才多大,我承認他很有才華,但僅憑這一點就斷定他懂帝王學,我以為還是有些草率了。”
馬皇後也沒有揪著兒子的糗事不放,微微頷首道:
“你所言不無道理,但他已經是我們遇到的,最可能懂帝王學之人了。”
“接下來你要多與他交流,盡快確認他是否真的懂。”
“這一點,對我們家非常重要。”
朱標鄭重的道:“您放心,我會盡快確定這一點的。”
“不過我得先找個合適的話題,才好去找他。”
馬皇後心中一動,說道:“眼下就有個合適的問題。”
朱標意外的道:“哦,不知是什麽問題?”
馬皇後笑道:“就是讓李百室和劉伯溫發生爭執的問題。”
朱標眼睛一亮,高興的道:
“娘您真是太聰明了,這個問題好啊,我明天就去牢裏見他去。”
馬皇後阻止道:“不要著急,你先自己考慮一下這個問題,做到心中有數再去問他。”
“況且你頻繁出入大牢,也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懷疑。”
朱標也冷靜下來,說道:“是,我明白了。”
“再過上一些時日,我借口去牢裏看望二弟,就沒人能懷疑什麽了。”
馬皇後說道:“你明白就好,繼續說說你們還談了些什麽。”
朱標點點頭,就繼續轉述牢裏的話。
隻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當他說出‘孔孟為本,管荀為用’的時候,馬皇後‘噌’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這一下把朱標給嚇了一跳,連忙問道:
“娘,您怎麽了?”
馬皇後激動的道:“不用求證了,這就是帝王之學啊。”
朱標傻眼了:“啊?這……這不是治國之策嗎?”
馬皇後失笑道:“傻孩子,治國之策不就是帝王學的一部分嗎。”
朱標這才反應過來,撓了撓頭道:“額……我糊塗了。”
倒不是他糊塗了,說白了還是年幼。
再加上他父母都不懂這東西,他也沒地方去學。
壓根就沒有往這方麵去想。
此時經馬皇後提醒才明白,可不就是帝王之學嗎。
馬皇後深吸口氣,穩住激動的情緒,才說道:
“他評價管子是執政者,一切從實用出發。”
“他自己又何嚐不是如此,否則也無法超越學說限製,說出孔孟為本,管荀為用這樣的話。”
朱標聽出了言外之意,連忙追問道:
“您也認同他的這個觀點嗎?”
馬皇後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道:
“李百室是法家門人,受他的影響你爹和我也讀了許多法家典籍,其中就有管子。”
“我們治國的許多方略,正是出自管子一書。”
“荀子一書我們受理學影響並未研讀過,不敢隨意評價。”
“不過馬鈺既然敢這麽說,定然有其道理在裏麵。”
朱標的心也不禁一陣亂跳,母親這話無疑是在說,這個觀點就算不全對,也是具有可操性的。
也就是說,馬鈺不光懂治國還懂帝王之學,這如何能不讓他激動。
“既然他是如此大才,是否赦免他的罪行,將他放出來?”
馬皇後頓了一下,搖搖頭說道:
“不,不急於一時,你繼續按照計劃去探他的底,確認他的學問有多深。”
“然後摸清他的來曆,至少也要了解他的性情。”
“而且事關重大,得等你爹回來才能做決定。”
朱標也反應過來,馬鈺對皇家是心懷成見的,願不願意為皇家所用還不知道呢。
確實不能直接就放出來。
得先想辦法化解他心中的怨恨。
至於馬鈺的性情……
朱標就將他勸說馬鈺不要辱罵朱元璋的事情講了一下。
“那馬鈺連死不怕,卻因為不想連累我們而改口。”
“他隻是受到二弟些許恩惠就能如此,應當是個重感情之人。”
馬皇後說道:“你所言不無道理,不過事關重大還需謹慎。”
“再多觀察一下總歸是不會錯的。”
朱標微微點頭,說道:“是,我已經交代二弟了,定然能將他的秉性摸清楚。”
“如果他真如表現的這般恩怨分明,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馬皇後認同的道:“如果他恩怨分明,事情反倒是好辦了。”
母子倆又談了一會兒,就馬鈺的事情製定了一個計劃。
不外乎就是化解仇恨,以恩義結之,收下為我所用。
是的,他們已經確定要赦免馬鈺的罪行了。
因為不論他的能力高低,至少是懂一些帝王學的。
這對朱家來說太重要了,值得他們為其破例。
不過馬皇後又說道:
“具體如何對待他,還要看他有多少才能。”
說白了,給他什麽樣的待遇,還要看他自己有多大能力。
如果僅此而已,那就找個體型相似的死囚去替他死。
然後他將一身所學獻出來,自己隱姓埋名過一輩子。
如果他能力真的很出眾,那自然又會有別的相應的待遇。
對此朱標也沒有什麽意見,隻覺得母親果然英明,考慮事情麵麵俱到。
接著,馬皇後又提筆給朱元璋寫了一封信,將馬鈺之事和盤托出。
等寫完,她將信遞給朱標道:
“你看看還有沒有什麽需要補充的。”
朱標躬身接過,打眼一看不禁有些驚訝。
馬皇後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及調查的結果,還有馬鈺說的話,詳細的寫了下來。
唯一有出入的地方,就是隱去了馬鈺辱罵朱元璋之事。
也不是完全隱去,而是用了春秋筆法。
隻說因為剛逃難到應天,就被貪官汙吏冤枉入獄,馬鈺對大明有誤解,幾次口放厥詞。
後經過朱標勸說就改了過來。
至於有多大誤解,放了什麽‘厥詞’,則一概不提。
朱標又不傻,自然明白母親為什麽要這麽做。
正如馬鈺在牢裏說的那樣,因為出身低,父親更看重身份。
若是給他知道馬鈺連名帶姓的辱罵他,這事兒估計不好收場。
就算在母親和自己的勸說下饒馬鈺一命,以後兩人也很難正常相處。
一筆帶過是最好的辦法。
至於父親會不會從別處得知真相……這一點朱標是不擔心的。
母親親自出手,父親是絕對不會產生一點懷疑的。
就算有人在父親麵前說什麽,他也不會相信一個字,反而會認為那人在挑撥離間。
看完信,朱標笑道:“母親英明。”
馬皇後笑道:“別拍我的馬屁,信我是寫了,但馬鈺能不能活命還要看你。”
朱標疑惑的道:“我?”
馬皇後說道:“對,在你爹回來之前,化解馬鈺對大明的成見,否則後果你是知道的。”
朱標表情也凝重起來,說道:“您放心,我肯定能完成任務。”
之後母子倆再次圍繞‘孔孟、管荀’進行了交流。
畢竟,不論這個觀點是否是真理,至少是目前他們知道的,最明確的治國思路。
多研究研究,必然能有所收獲。
李府。
李善長得意洋洋的回到家中。
其長子李忠得知他當著皇後的麵羞辱劉伯溫,很是擔憂。
害怕此舉引起皇後的不滿。
李善長毫不在意的道:“我與皇後的關係,豈是那劉伯溫能動搖的了的?”
“更何況你以為我就沒考慮過這些?”
“上位的性情我最為了解,對違法犯罪之事深痛惡絕。”
“我提議律法從嚴,是符合上位聖心的。”
“他劉伯溫自以為有幾分才能,卻不懂揣摩聖心,胡亂建言。”
“就算我不羞辱他,上位也會敲打他。”
“我罵他,上位隻會高興。”
聞言,李忠也不好再說什麽,隻能轉移話題談起另外一件事情。
“太子今天去了應天府大牢,在那裏待了很許久才出來。”
李善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說道:
“應該是看二皇子去了,他將二皇子和常茂接出來了嗎?”
李忠搖搖頭,道:“常茂被接了出來,二皇子還在牢裏。”
李善長搖搖頭,說道:“看來娘娘的氣還沒消啊,這二皇子也確實不讓人省心。”
李忠可不敢非議皇子,小心翼翼的道:
“您看我們是否派人去牢裏探望一下二皇子?”
李善長擺擺手道:“不去,娘娘讓拱衛司把守大牢,就是明擺著告訴群臣,不要去討好二皇子。”
“我們這麽做,隻會惹他不開心。”
李忠點點頭,不再說什麽。
另一邊,劉伯溫也知道了朱標去應天府大牢的事情。
他也做出了和李善長同樣的判斷,也同樣警告家人,不要去牢裏探望朱樉。
非但是他們兩個,京城很多消息靈通的人都知道了這件事情。
隻能說,皇宮是天下最神秘的地方,但也是最沒有秘密的地方。
無數雙眼睛盯著那裏,發生了點什麽事情,立即就能被外界察覺。
因此,馬皇後才會告訴朱標,不要太頻繁去大牢。
與母親交談到很晚,朱標才返回東宮。
一回去就命人找來《管子》和《荀子》,準備好好研究。
幾日後,馬皇後寫的那封信,出現在了朱元璋的桌案上。